第一百零七章 又和亲
南齐,都城云州。
丞相胡络布被大殿割喉,齐皇萧北南却一改往日对他的宠幸,对他的死显得毫不在意。却在三天过后的丞相府以国葬的待遇为他发丧下葬,也算是浅浅地安抚了一下胡家家属的情绪。
后宫御花园隐秘处,躲避了几日的萧凛按捺不住,终於寻找机会进了皇宫,跪在萧北南面前瑟瑟发抖。
“陛下,傅珹歌他疯了呀,他敢大殿之上公然杀害胡丞相,他胆大至此陛下怎能容他?日后他若是有不臣之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萧北南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似地,仍旧是一脸轻松地背对他矗立在鱼池旁,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鱼池里撒着鱼饵。
半晌后,他才勾起一抹浅笑,低声道:“世间之事还真是讽刺,你们俩曾是生死兄弟,当初阿珹独自离开云州,你和陆十松还誓死追随。怎么,这才多久?你去一趟西蜀,都学会变脸了么?”
萧凛跪在湿润的草坪上,将头埋在嫩草丛中,一声叹息却清晰可闻。
“此一时,彼一时!他知我背叛他,也当着陛下的面与我割袍断义,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连胡丞相他都能明目张胆杀害,我又能逃避几时呢?我死不足惜,只是担忧陛下……”
“担忧朕?”萧北南将手里的鱼饵递给旁边恭敬站着的内侍官,轻轻拍了拍手,转身低头看了眼萧凛:“大可不必!”
他继续道:“你以为这些年傅珹歌的一举一动,我真的都毫不知情么?你以为我能几度放过他,心里会没有一点盘算?萧凛啊,你还是嫩了些。”
看着萧北南从自己身边走过,让他的内侍长将他搀扶起身,萧凛只感觉萧北南比他想象的还要从容不迫,似乎毫不在意,又似乎尽在掌握。
捉摸不透!
萧北南走到静心亭,从石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里,挑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桂花糕放进嘴里,闭着眼睛悠然自得地享受着甜味在他口中打着旋。
萧凛在一旁担惊受怕,额头上的汗珠像冬日里结了露,又多又密。
萧北南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如此战战兢兢,便又拾起一块糕点递给萧凛,“你如此惊慌作甚?天塌下来,不还有朕顶着吗?”
萧凛接过他手里御赐的糕点,若在平时自然是受宠若惊,可如今他自己都性命堪忧了,他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糕点?
他表面上恭敬不语,内心却暗自嘀咕开了:顶着?胡络布死之前,可是整个南齐最得陛下宠爱的权臣。可为了讨好傅珹歌,他连死都死得那么憋屈。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被傅珹歌割破喉咙放干了血也没见你替他顶着啊?
这样的萧北南,昨日能用你,你是他的心腹。今日若不能用你,你便是他脚底的垫脚石。
萧凛也不算绝望,幸好的是,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王牌没来得及打出。胡络布一死,知道千凌鸢身份以及她和傅珹歌关系的人,在这个世上活着的,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和胡络布相比,不过是蚍蜉与树,蚊虫与老鹰,蚂蚁与大象。在萧北南的眼里,他的地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此刻能救自己的,也只有他自己。能克制住傅珹歌的,只有这个惊天的秘密。
“陛下,我还有一事要启奏……”他将桂花糕捏在手心,拱手向前正要开口。而此时,朝中负责和谈的大臣却被内侍领着,急匆匆前来,打断了萧凛的话。
大臣神色严峻,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想来所报之事并不小。
萧北南起身阻止萧凛继续往下说,挥一挥手打发他退下。尽管萧凛再有不甘,可国家大事面前,即便是他有十个金刚胆,也不敢轻易惹怒魔皇。
悻悻之下,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那大臣望着萧凛的背影逐渐走远,这才赶忙往萧北南身前又凑了一凑,小声而严肃道:“陛下,这该死的西蜀丞相果真言而无信,之前答应割地果真只是缓兵之计,也难怪他们一直拖着不肯和谈,如今,那个失踪已久的昭凌公主竟然回朝了!”
萧北南原本还面无表情,听他说完最后一句,差点扬起了自己的眉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大臣道:“就是之前拒绝和亲的昭凌公主啊,她现在已经被祁漠炎找了回来。”
“太好了!!”萧北南忍不住双手鼓了个掌,喜气溢满他的脸庞,“阿鸢她还活着,简直是太好了!”
那大臣楞楞地看着他,敌国先前群龙无首,他们尚可以造谣祁漠炎发兵师出无名。而如今西蜀王之女回朝,那第一件事想必就是要反攻南齐。怎么就好了?
他没敢说话,萧北南却开了口:“传令下去,即日起,和谈之事作罢,朕原本就不稀罕什么西南三州。你立刻修国书一封,让西蜀送昭凌公主到南齐和亲。另外,先前我让工部仿造西蜀紫菱宫如今也要加快进度,我要让阿鸢嫁过来时,不会因为环境陌生而有任何不适。”
听到命令,内侍官和和谈的大臣都恭敬应声退下。那一刻他们也理解了,为什么萧北南会如此欣然地放弃敌国拱手让出的三座城池,原来是为了迎娶西蜀公主,从而掣肘整个西蜀。
果然不愧是魔皇啊!
萧北南立於静心亭,此刻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他倒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思想和筹谋,满心满意想的,都是那句“阿鸢还活着”“阿鸢还活着”!
这么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南征北战,东征西伐。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拥有吞并天下,一统河山的狼子野心。也所有人都觉得,萧北南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疯子,仿佛不灭了周遭各国,都满足不了他日益膨胀的权欲。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他放不下的那个执念究竟为何。
真好,阿鸢还活着!
**
萧凛走出皇宫,心中还在忐忑。
原本他只要说出傅珹歌和千凌鸢的秘密,原本就迷恋千凌鸢的萧北南势必容不下傅珹歌,那即便是他再能征善战,功勋卓着,一旦顶着抢君王女人的名头,都必定会有不得好死的结局。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
好巧不巧的是,萧凛越是害怕什么,他就越是能遇到什么。天不保佑他,竟然刚刚出了皇宫,就遇到傅珹歌立在前方,静静地等着他。
正面硬刚显然自不量力,萧凛想到逃为上计。可刚一转身,却被傅珹歌叫住。
“萧凛!”
萧凛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停下,心中却覆杂地开始思想斗争。而此时,傅珹歌已经迈着步子朝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感觉到他的逼近,萧凛当即瞪大眼睛,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傅珹歌见状刚要追过去,却被刚刚走出宫门的内侍官唤住。
半个小时前,他被萧北南传唤进宫商讨要事,在宫门口巧遇萧凛,原本只是想问清楚他为何会背叛自己,是否有难言之隐。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萧凛自十二岁起就跟着他出生入死,如果对他有不轨之心,何必等到如今?如果他是被人逼迫,只要他肯告诉他,他一定会站出来为他出头,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他都一定会为萧凛讨回公道。
可萧凛却误以为他对他起了杀心,竟然见到他就跑,让他来不及跟他说一个字。
想来,还是当日割袍的动作过於草率和冲动了些。
傅珹歌发着楞,萧凛逃窜的方向早就已经没有了人影,内侍官还在一旁不断催促着他。他终於调转头,握紧了手里的剑往宫里走。
若他只是个普通将领,他自是不能持剑入宫的,毕竟他前些日才当着群臣大殿杀人。可因为他是傅珹歌,萧北南对他有格外的恩典,准许他到了金銮殿外才卸下佩剑。
见到萧北南时,他还是如同过去那般热络,仿佛对他私自离开南齐和杀了胡络布这两件重罪都毫不在意。他只在乎的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这个利器,必须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西蜀的祁漠炎,北韩的韩风,他们再有手腕再有本事,也不能将他从南齐撬走。
今日传召,他却并非因为战事。想到即将和西蜀和亲,从益州到云州,隔着从北到南千里之遥,他必须物色一个智谋武力都在顶层的人,替他前往西蜀将阿鸢顺利接回。
这个人,自然当非傅珹歌莫属。
有他亲自带兵前往,若是西蜀胆敢抵抗,他可以就地举兵攻下益州。若是途中有人胆敢阻碍,他也可以把那些绊脚石清理干净。
听他说明自己的意思后,傅珹歌却心底暗自苦笑了起来。“陛下,您还是坚持要娶昭凌公主?”
胡络布对他的监视布控不是一朝一夕,傅珹歌原本是对此有些担忧,即便他已经杀了胡络布,也不敢断定他有没有提前跟萧北南透露什么,亦或准备什么后手。
可今日萧北南竟然让他负责前往西蜀迎亲,想来应该还不知道此事。
萧北南深邃的眼眸不经意间转动了一下,他上前轻拍着傅珹歌的肩膀,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南齐的皇后之位,只有千凌鸢配坐。阿珹,你我年岁相差无几,我虚长你几岁。抛开这个帝王身份,我也算是你的半个兄长。我迎娶心仪的女子做皇后母仪天下,你应当会替我开心,祝福我对吗?”
这话深深噎住了傅珹歌,他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便冷冷一笑,将话题引到别处。“西蜀那边同意了?”
原本笑脸相对的萧北南闻言,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漆黑的瞳孔里,仿若下了一场冻雨,从里到外透露一股寒气。这寒气像锋利的刀刃,能射到人的肉里,让人无端感受到一阵刺痛。
他的声音尤其地冷淡而可怕,像是黑夜里悠然传来的鬼魅之声:“他们不敢不同意!”
傅珹歌望着他收回吃人的目光,转过身狠狠抓住龙椅的一侧,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了这坚硬辉煌的权力之椅。“若有人不同意,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若是阿鸢不能成功抵达云州,我定要让整个西蜀倾塌!”
傅珹歌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心中暗想:怪不得!
怪不得当初的阿鸢分明平安活着,却宁肯在桑榆镇做个普通桑农女,也不肯回到金碧辉煌的宫殿。
她有着一个令万万人仰慕的尊贵身份,却又因此身份令她坠入无底深渊。
她承载着光覆西蜀王室的沈重使命,却也裹挟着毁灭整个西蜀的危机。
原来,她所承受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的多。
“我明白了!这次迎亲,我愿替陛下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