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云州笑
傅珹歌以要出兵攻打桑州为由,顺理成章地将四十万大军的绝大部分主力调出了覃州城,却在南齐和西蜀的边境线上安营扎寨。
虽然将士们颇有不解,但碍於他是征西大元帅的身份,又都只能闭口不谈。
桑子渊丶赵信的人马进覃州城时,行动有些大摇大摆!毕竟,不费一兵一卒,这么容易就夺回了一座城池,想来就有些妙不可言。
可惜就是夜太黑,城太静,又还不到张扬的时候,所以即便他们很想用大号猛吹,让全城的人,乃至让南齐人都能听到他们此刻的喜悦,也只能暂时压制一下。
那一夜的覃州府衙,彻夜灯火通明。
傅珹歌带着陆十松,桑子渊带着赵信,外加一个韩风和韩辛,三国相聚,喝酒吃肉,相谈甚欢。
按照原本的计划,行动是绝对不能再拖了。毕竟傅珹歌以静制动的时间过於漫长,加上自己又囚禁了郑克,若是再往后拖,南齐那边很难不发现端倪。
他准备好了一切,打算翌日趁着天黑,带着小队人马赶回齐南山,先将傅颍权转移出来,交给韩风。自己再回头调兵赶赴云州,与萧北南决一死战。
可是,他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有一环漏算。
*
迫於生死压力,萧凛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将傅珹歌的秘密公之於众,尤其是让萧北南知道,他是如何和自己未来的皇后私相授受的。
傅珹歌在云州时,他找不到机会。
傅珹歌离开了云州后,他又被萧北南调到了边境,以防止东夷围魏救赵。
在东夷边境之时,他也曾写过几个折子,递上去之后却久久收不到回应。
可是不对啊,若是其他事萧北南不关心也就罢了,这件事可关系到千凌鸢,他若是能容忍,估计海水都得倒流。
最后一次,他长了个心眼。在将折子通过手下一名小将传回去时,刻意将折子换成了一份白纸,之后又派了另外的将士呈递。
逼迫之下,才知道之前那位将士曾经是傅家军的忠士,直到他要揭发傅珹歌,暗地里将所有弹劾的折子都毁掉,这才让萧北南没有机会看到。
萧凛气愤不已,当即杀了那将士泄愤,并决心自己亲自前往云州皇宫面见萧北南。
这一次,他用尽了千方百计,甚至是冒着自己擅离职守被砍头的风险,好不容易在后宫见到了萧北南。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萧北南听到这消息后,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怒不可遏,反倒是平静地如一湖春水。
他喝了一口龙井,笑着夸奖了萧凛一番,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会处理。边防何等重要,此刻怎能离人呢?
萧凛总算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滴冷汗滴下额头后,他也终於拱手转身。
时隔不到一个时辰,萧凛却在回边境的途中,在马背上中毒跌下,吐了一地白沫后,终於油枯灯竭。
萧凛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让萧北南知道了傅珹歌的秘密,这么大一个功劳,他没有褒奖自己也就算了,难道真的因为一个擅离职守,就把自己毒死?
他不明白,对於萧北南来说,阿鸢是何等的神圣。即便是他和傅珹歌真如萧凛所说有什么的话,那该死之人也是傅珹歌。
对於自己未来的皇后,他心中有若仙女一般纯洁的阿鸢,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的流言蜚语对她不利。
萧凛算到了萧北南对於傅珹歌觊觎阿鸢这件事的痛恨,但是他没有算到的是萧北南对阿鸢那种近乎疯魔的爱。
萧凛的揭发,让萧北南心中仅有的一丝防线也崩塌。他从前数度的容忍,到如今也开始聚集起来,欲一同爆发。
前线不动的消息又正好此时传来,他终於开始相信,傅珹歌这是在消极对战,积极对他。
这时的他,仿佛才终於有了一丝的开窍:攘外必先安内!
傅珹歌带着几千兵马在途中飞驰,往齐南山方向马不停蹄。而此时的齐南山,也正经历着一场生死浩劫。他还是晚了一步!
萧北南预测傅珹歌下一步想要救回自己的亲人,便亲率一万精兵赶赴齐南山。苏申一早笼络了齐南郡郡守,两队人马在山中激烈交战,苏申拼死相互。
傅颍权宝刀未老,勉强可以以一敌十,他让苏申带着老少妇孺撤退,自己留下来断后。
等傅珹歌赶来之时,齐南山只剩下了一地尸体和血迹。而傅颍权,终究因为寡不敌众,被萧北南带回了云州。
秋日的阳光依旧烤着大地,虽然不如夏日的炽热,但长时间被悬挂於城楼中央曝晒,再有体魄意志力也难以顶得住。
此时的傅颍权被绑着腿倒吊在云州城楼上,以叛贼之名,任由云州百姓们打砸辱骂。
傅颍权一声不吭,唇角干裂,脸上也早已没有了血色。
此刻他心中在祈祷,当日那个叛逆的小孩,那个已经背对着他离开的少年,如今可千万别回来。
萧北南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事与愿违的是,就在他已经吹灯拔蜡,奄奄一息之时,他还是在一片迷糊当中,听到了远方哒哒的马蹄声。
不就之后,傅珹歌跳下马,一边急切地往他面前奔来,一边往城楼中央扔了一刀,将绳索割断,於他身下接住了他。
他们俩一个看着久别多年,都已经成长为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的大帅小夥的儿子,一个看着阔别许久已经满头花白的老头,两人苦笑着,看着对方说不出一个字来。
傅颍权被吊了很久,身上体力不足,他没有力气起身,却将那些仅剩的力气聚集在右手,奋力举起来只为轻轻把儿子脸颊的泪痕擦干。
傅珹歌再也忍不住,哽咽喊道:“爹……”
傅颍权眨巴了两下眼睛,嘴里呜呜两声,还是没有力气说话。昏迷之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快走!”
傅珹歌没有走,他也不可能走。
当初他是因为叛逆,而如今,他知道躲避根本不能解决问题,他也不想躲避。
他抱着傅颍权昂首挺胸走到云州城中,直往自己最为熟悉,也是距离最近的医馆走去。
刚刚到医馆门口,他便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原本热闹繁华的云州,如今仿佛是被冷风冻僵,或者被什么魔力顶住。
忙碌的小贩不再忙碌,悠闲逛街的百姓不再注意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家都谨小慎微地看着他,猎奇地望着他,目送他一步步走到医馆门口。
然后,一只箭冷不丁射出,刺入他的右腿大腿处。
尖锐地疼痛袭来,一时间,腿部好像被千钧之力撞击一下,麻木过后,是那难以喊出来的痛楚。
傅珹歌右脚膝盖跪倒在地上,短暂地呼吸片刻,忍过了那一阵钻心的疼,又倔强地起身,继续朝医馆走。
在他背后,云州客栈的二楼露台上,萧北南满脸恨意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倔强劲儿,那高傲地让人忍不住想要揍他的劲儿,还如当初一般,丝毫未改。
果然,任何人都休想指望一个人会改变!哪怕他这个人称的“魔皇”。
萧北南也不想再忍让了,他示意弓箭手:“放箭,继续放!给我射死他为止!”
而就在他刚刚楞神的一刹那,傅珹歌已经成功将自己的父亲送到了医馆内交给了大夫,转身一瘸一拐走到医馆门口转身锁上门,看着对面的萧北南。
他远远地冲他喊道:“陛下,有些恩怨,咱们是应该好好了结一下!”
听到他的话,刚刚还怒不可遏要继续放箭的萧北南忽然伸手阻止了弓箭手,电闪雷鸣的一刹那,他改变了主意。
“把傅珹歌给我带上来!”
听到命令,楼下的禁卫军举着长枪,一步步逼近傅珹歌,欲上前抓他过去。
傅珹歌却冷笑一声:“大可不必如此,陛下一声令下,臣过来便是!”
於是,他伸手握住自己腿上插着的箭,狠命一拔。本就汗流岑岑的额头,如今更是生添了几道痛苦的皱纹。
箭被拔出,那血更是如同喷泉一般往外喷出。
萧北南大喝道:“你疯了?——给他止血!”
禁卫军不敢不从,赶紧调头回医馆,找了大夫给他包扎。
直到他走到了云州客栈楼上,萧北南一直都冷着脸没有再跟他说一个字。
可奇怪的是,明明他对他充满了恨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是看着他如今承受着这剧痛,还要拖着残脚走到他面前,对他俯首称臣的傅珹歌,萧北南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有种什么样的感觉一直在倾袭着他。
傅珹歌主动开口:“陛下是想杀我?陛下不准备攻打西蜀了?”
他疼地钻心,冷汗一滴滴往下掉,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萧北南说不清为什么就突然有些心疼和不忍。转念一想,他在桑榆镇时,可是和阿鸢……
“没错!”萧北南背着手,挺着胸擡头回他:“阿珹,我自小将你当兄弟,我看重你培养你,是想让你与我共享人世繁华,共创太平盛世,不是让你跟我处处作对,更不是让你抢我的女人的!!”
傅珹歌突然一顿,虽然不明白为何,但总算,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哈哈哈哈……”他猝不及防地笑了,笑声由小渐大,由弱渐强,慢慢穿透萧北南的心墙,直击他的心脏。
“你笑什么?”他怒不可遏。
他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我笑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拿我当兄弟,可你却从小让我承受训练的无尽痛苦。是,你是看重我培养我,可也不过是想让我变得更强大,好成为你侵略作战的工具,满足你永远也满足不了的野心!共享盛世繁华?你可曾睁开眼看一看,看这偌大的云州,看看南齐,看看这天下,因为你萧北南的一己私欲,已经变成了何种模样?”
“啪”一声脆响,萧北南忍无可忍地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怒睁着双眼,咬着牙愤恨道:“我是君王!我是南齐的君王!扩张领土丶实现一统霸业,这是我的使命和职责!就算你看不惯,就算你跟我不能一条心,你又为何,偏偏要跟我抢阿鸢?!你难道不知道,我从小就立志要娶到她,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
说到激动处,萧北南又忍不住反手给了傅珹歌一个耳光。接着继续道:“你!傅珹歌!你凭什么?!!”
傅珹歌也没有捂脸,脸上很快有了红色的巴掌印,在他有些白皙的皮肤上清晰可见。
他又一次笑了,是一种嘲讽的笑。
“凭她爱我!凭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真真正正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