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床睡着的是一个刚做完脊椎手术的病人,整个胸背都卡着绷带,晚上疼的睡不着,医生也只给开了普通的止痛镇定药,没有多大作用,照常哎呦哎呦的喊一晚上。
六点不到,保洁就上班了,第一件事就是来清理病房,丁玲哐啷拖完地,消毒水味儿冲的没法睡。
吴不语一早就顶着黑眼圈下楼去买饭,等回来的时候,主治医生和护士长已经来病房了,她就拿出前一天的小本子,把记录下来的内容全给医生看,护士查房时间结束,吴不语就会推着林观棋去走廊里练习走路。
走廊里的练走路的人很多,一列列排着队慢慢地挪着,家属跟在旁边也慢慢挪着,时不时探讨一下病情,吴不语这时候就会凑上去认真的听,别人搭过两次话后知道了她不会说话,也就不怎么和她搭话了。
吴不语无所谓,照常记着他们“过来人”的注意事项。
在康复区待了两天,林观棋看着手机上的消费记录,说什么都要出院。
吴不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着急比划着自己还有充足的存款。
林观棋还是不乐意,挪着拄拐十步一休息地往医院门口走,吴不语两三步就跟上了她,把她压回轮椅上又推回了病房。
几次‘出逃’无果,林观棋索性不再练习走路了,不管医生和护士怎么劝,她充耳不闻,天天坐在轮椅上任由吴不语推来推去。
吴不语也不生气,照样好吃好喝地供着林观棋。
【我要回去。】
这是林观棋不知道第几次发出抗议,她推开吴不语递过来的水果,紧紧盯着吴不语。
【你不管你的店了吗?整天和我窝在医院里,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林观棋不是没看到过方明兰偷偷塞钱给吴不语,康复的费用不少,吴不语赚的钱能够自己生活的,但根本负担不了这么多的医药费。
更何况这还是个无底洞。
【南苑要拆迁了,我的新店在装修了。】
吴不语的脾气被磨去了不少,平静地再把水果喂过去,看林观棋不吃,硬生生抵在她的唇上往里塞。
林观棋吃进去,沉默地咀嚼着,她早就用绝食抵抗过了,吴不语看她不愿意吃东西,就切成小块、打成米糊,能强迫就强迫,能灌就灌。
【你不累吗?】
林观棋看着吴不语,【你本来就是被我牵连进来的,我救你也是还清了。】
【你不要有负担。】
【可以走。】
吴不语放下盘子,同样执拗,【不走。】
【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留下来的,我是想和你在一起才留下来的。】
【这么久了,我好不回以前的样子了。】林观棋拍了拍她的腿,比划:【我就是拖累,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用给我出医药费,不用在这里伺候我。】
【我不想你在这里。】
我不想你在这里天天看着这样的我。
【日子还长,你每天都能多走一步。】吴不语蹲下来,比划着,【我等得起。】
林观棋紧了紧手,用力地推开吴不语,【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活着。】
【我每天就想着多走一步路,这一步都还是我费尽力气走出来的,多一步又能怎么样?】
但凡多五十步、多十步,也好过每天看似好转,其实屁用都没的一步。
【我还要你养着,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不想死也死在这里。】
林观棋无声地控诉着,她自己受着就算了。
吴不语算什么?
林观棋偏过头,看到了门口的方明兰,唇口渗进来铁锈腥味,她把脸埋进手心里,吞咽着唇上被咬出的鲜血。
她缓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从轮椅上滑下来,面对着吴不语跪下来,拉起她的手捏了捏。
【走吧,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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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街口站着坐着的依然是那几个爱八卦的大妈,一把爪子一团毛线,够她们坐着聊一下午的了。门口的桌子上没有什么灰,大概是下棋的大爷们又回来了。
废墟上传来了秋天特有的干燥气味,野猫从草堆里蹿出来,也不怕人,冲刺着从林观棋身上跳跃过去了。
梧桐树叶已经开始泛黄,甚至落几片在地上,野猫扑着玩了两下,打了个滚被大妈突然炸响的笑声吓得缩到了桌子下面。
林观棋能感受到他们带着探究的视线,她早就习惯了。
吴不语把她推进南苑小铺里,店里的货品两周没清理就已经积了层灰,逼仄的货架连轮椅都没办法进去,展柜里没办法转弯,两人就径直到了后院。
原本轻而易举能上去的楼梯,似乎突然变高了,一眼都望不到最上面的台子。
林观棋撑着墙站起来,楼梯的高度不算低,要迈上一节楼梯,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
吴不语想来帮她,被她躲开了,她一只手扣着墙皮,一只手抓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上走。
每一次抬脚都极其沉重。
她得盯着自己的脚有没有到达楼梯的高度,她要看自己有没有踩实在地面上,她还不能够完全掌握那点微小麻意传来的不同触感之间的区别。
以至于有时候她以为她走出去了,其实还是留在原地。
到最后两节楼梯的时候她已经用光了力气,她喘着气看着最后两节楼梯,以往一脚就能跨上去的高度,现在看着居然这么高。
吴不语一直跟在后面,看林观棋似乎已经没力气了,正想上去扶人,林观棋就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