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落心里这般想着,漠然已久的心情竟久违地感到一丝难过。
她最终开口,病弱之际嗓音微哑:“我觉得你应该不缺我这个朋友,我们也完全不是一路人。”
少女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不知是否懂了她的意思。
-
郁落猜想祁颂生来赤诚而热情,习惯性这般照耀每一个人。而她只是其中平平无奇而自以为是的、唯一不领情的那个坏人。
可是那天在学校里偶遇祁颂,她才发现原来这人在别人面前竟是冷淡的。
少女被许多人众星拱月地簇拥,一双漂亮的双眼皮半耷拉着,唇角微压,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模样。
旁边有个比她高一点的女生伸出手来,似是要摸摸她的头,祁颂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看你这么可爱,学姐不可以摸摸头吗?”那个女生讪讪地说。
“抱歉,我不习惯肢体接触。”
郁落路过时,听到少女向来温暖清润的嗓音竟也能有如此疏离的语气。
她眉梢不自觉地微动,觉得有点新鲜。
而下一秒,祁颂竟似有所觉地偏头,直直朝她看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随即肉眼可见地骤然明亮和专注起来。
这瞬间,郁落心头轻颤。
她抿唇,朝祁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而后转身离开。
拐弯前,她鬼使神差回头,竟见少女仍在遥望自己。
-
祁家和郁家的第一次合作结果远超预期,庆功晚宴设在了祁家。
作为祁家的大小姐,祁颂跟在长辈身边,和前来参加宴会的业界精英问好。
她面对众人毫不怯场,小小年纪已初具优雅的从容。
郁落遥遥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后来是祁颂寻到郁落面前。
“郁姐姐穿这身裙子好漂亮。”少女一改方才那种清贵自如,眼睛亮晶晶的,俏丽可爱。
郁落和她对视,不慎微微失神。
这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念头竟是:这双眼睛如此澄澈明媚,最好永远不要晦黯下去。
——因为曾有人夸她拥有这样的眼睛,可如今她的眸光好像再也无法这般清亮。
在回过神来前,祁颂已经带着她逛起了祁家。
不知如何七弯八拐,她们穿过后花园,来到一处偏僻角落。
祁颂说:“我最喜欢这里。”
这里远不如旁边花园那般秾丽精致,更不如远处住房那般富丽堂皇。
只有微乱的杂草与野花,和一点点池水。看起来与一身昂贵裙子的少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每次心情不好,我都来这里发呆......”
话到这里止住。祁颂偏头看向她,似乎是很希望她能主动问为什么。
郁落本不打算开口的。
可是察觉到少女眸光里隐约升起的小心翼翼的那一瞬间,胸口忽然在某种熟悉感里钝痛——她以前对妈妈也是这般。
而她很清楚,人们的眼神会在反复的小心翼翼中,期盼渐熄,光亮黯灭。
郁落好像有些不忍眼前少女也如此。
踌躇片刻,她终于接话:“......你会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
她以为祁颂的情绪会如那双眼眸一般,始终明媚。
祁颂在那簇杂草边蹲下,纤白的手指揪着枯黄的草根。
沉默了片刻,她问:“郁姐姐还记得三个月前的思辩赛么?”
郁落微怔。
是有这件事——她不爱参加活动,但班里有人生病,她迫不得已顶替上场。
“决赛议题是性别,需要以此展开,论述人们的生存困境。”祁颂抬眸,望向她的眼神里摇曳着一点幽邃的情绪,“大家谈论六种性别,只有郁姐姐提到了世界上还有普通人。说普通人本质上和其他六个性别一样,没什么不同......”
当场有很多人投来古怪的目光,更有其他参赛者直言不认同。而台上清冷矜贵的女生面不改色,从容自若地说:“分化者比例过大,于是社会对普通人心照不宣的歧视和偏见成为压倒性的「正义」,这何尝不是一种霸凌。”
当时祁颂在台下久久失神。
“那时我刚做完预检测不久,结果显示我会是普通人......”
“家里人从此四处寻医,让我喝了很多种药,也打了好多针,说这样就可以分化。即使我喝到反胃,闻到味道就忍不住吐,也逼我继续喝。即使我看见针就开始想发抖......”
说着,祁颂将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部。
那本该白皙如玉的肌肤上布着多个泛红甚至是发青的针眼,看着很是可怖。
画面冲击之下,郁落的眼睛好似一瞬被灼到,霎时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意。连喉咙都开始涩痛。
“他们如此看重这件事......我怀疑、我怀疑。如果到时候真的分化不了,他们会不要我。”
祁颂望向她,浓密睫毛下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含了些许忧郁,以及某种微光。
“说这些是想告诉你......”
“我也很可怜的,郁姐姐。”
她的眼神就像淋了一场雨的小狗,湿漉漉的,天然惹人生怜。
郁落怔怔地望着她,知道祁颂这是在回应自己那天拒绝的话。
——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也很可怜的,我们就是一路人。
这份回答不仅坦白了她自己,同时似乎还读懂了郁落。
郁落的唇瓣轻抖了一下,霎时失语。
心头悄然无声地陷入震颤。
分不清是包裹在孤独之外的那层麻木开始摇摇欲坠,还是她干涸的情绪被祁颂眼眸里潮湿的可怜淋湿——
郁落竟无端生出想要摸摸祁颂脑袋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