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抱住谢灵仙,她抻着腰,抓住了我后背的衣服。我感受到她身体里缓缓流淌的生命气息,仍然鲜活,只是比之前要黯淡,我这才松开她,将剩下的药喂给谢灵仙,她想强撑着精神和我说些话,可是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十七天,漫长的十七天。
这些日子里,长安城中有关我要娶妻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我并没有制止,任由它滋长壮大,朝堂里每个人听到次的反应都被司察记录的清清楚楚,他们其中有些人态度也非常微妙,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在心中衡量这件事,并且想出来对策。
这样才能在最后一天彻底爆发开来。
谢灵仙看到我命人画的嫁衣时,她还道:“殿下居然还真打算着去做嫁衣吗?”
我道:“那是自然。”
我怕她以为我只是装装样子,但实际上从幽州回来我就在想这件事了。
想要的,不管怎样,都要抓在手里。
我受够了被这些弯弯绕绕掣肘,这些天的郁闷,我迟早会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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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曾有道,南柯一梦万般皆空。
这句话倒是与云游的高宣王相衬,我手握大权,日日踏实,从未眼有空相。
年岁大了后,我会在秋日梦到夜闯太极殿那次,何等凶险何等莽撞,但是我此时正当年少,反倒甚少做梦,细算来,我只跌入过两次逼真梦境,醒来后只反复默念那句,南柯一梦万般皆空。
竟似浮生眼前过,乱红迷人眼。
而在大雾中见谢灵仙,是第一个梦。
香雾云鬓,白衣女子纤细柔美,赤脚于水面停留,瘦骨花颜,水波未动,莲叶轻移,蓦然回首却是谢灵仙无疑。
她拈着丝帕用手背微微遮住额头,眼中凄迷彷徨,我在雾气中喊着莲牙,她却好似未听到,我心急如焚便跌入水中向她游去。
好容易拨开水雾,却再没有谢灵仙身影,我浮在水面上,就如同第一次见谢灵仙时,似出水莲花,却只是狼狈。
我低头看去,水池下白骨赫然。
我心中大骇,再细细看去,只一朵沉底白莲华。我心中不知怎么的,浮出话来:她本该是去了的,却被我硬是拉扯着留住。
我猝然惊醒,身边空无一人,我心中惊慌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奔走出寝殿,这时节雪霰未消,殿中尚有寒意,吹着了冷风易染风寒,我是没事,谢灵仙可不能再有恙。那时我在门前站了半晌,又兀自回去了。
昏暗如幽潭的宝殿中,灯烛扑朔。
像是无数只睁开又闭上的眼眸。
像是无数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流转了千年的梵音在神佛眼中倒悬,从不间歇地经文从僧人们口中见到这万相丛生的尘世间,我穿过非相和实相的幻想,一步一步往前走。
既见菩萨,慈悲眼。
尽是妄心,尽是贪求,不能见。
非是落花入水而嗡鸣不止,作如是观。
心有忧烦则无处是极乐,一瞬欢喜即万物是极乐。
轮回何解,轮,痛苦之车轮,回,行过万岁而复归原处,心有执,不离轮回,如朝露如闪电,幻灭而已,万世无解。
故而不求来世,不求顿悟。
只求这一瞬的解脱。
双手合十的我,闭眼见到的是我自己,可是抬头,却看到了谢灵仙,我的解脱是她,只有她。
我们相伴几十年,她身上大小病痛不算少,唯独这次我隐隐觉得谢灵仙似乎离死之一字不远,那种腐败的气息在她的身下蔓延,想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只想倾尽全力把她留住。
我会打动神佛吗。
我本不信神佛,我也不懂如何爱惜一个人,可是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身上的枷锁像是羽毛和花瓣一样被扯进了风里,站在她面前的是我,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我也能看到自己。
仅仅只是,我和她。
没有其他人,没有其他烦恼,我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也忘记了要去哪里,把自己交给本能,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孩一样往前走,前面会有困难吗,我不知道,可是一想到她在前面等着我,我就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平静在心底氤氲开。
因为她,我觉得快乐和平静。
所以我不能失去她。
没有她,就算这一生再辉煌璀璨,也不过是灰尘做成的危楼,它确实存在过,却因为没有她,而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在乎谢灵仙心中有几分留给权势,有几分留给我,我通通我不在乎,望她平安顺遂和生同裘死同穴,才是我的夙愿。
我们本就该在一起。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萧白玉,北齐太子,生而为储君。北齐五代而亡,百年内多断袖磨镜之风气。曾有
公主喜欢上了内宫一年轻妃子,妃子赤心,为保全公主,以白绫上吊自缢。
那公主得知心爱之人身死时,妃嫔已葬在皇陵,她孤身一人去往南山,在一处偏僻庙宇落发出家。
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缓慢地一步,又一步,她也会走在这些宝灯香音之间。
而她的心情,是否和我的心情有几分相似呢,是否在诡谲的平静和怅惘悲悯交替中,思念着什么呢。
曾有人说,帝王家,痴情冢。
我并不觉得自己痴情,我只是有一份相似的心情,还有许许多多执念,除此之外,我仅仅是一个孤身前来,为谢灵仙燃灯续命的女人而已。
我对天下说,我要娶她。
在第十七天的早朝,许许多多朝臣站出来,指责我是色欲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