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极殿中,她丈夫被我一刀削了脑袋,后面连丧事都不能办,若是不是因为她是公主,孟家现在早就从长安城灰溜溜滚回去老家了。她恨极了我,倒也合理。
可是徐昆玉说:“她说想和您聊聊,关于彭城公主的事。”
我这才掀开帘子,看向我这妹妹。
上元夜那些刺客抓住后,我去过诏狱。谢灵仙毒发的事被瞒的死死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被隐瞒的主子马上要被扯出来了,还硬撑着一口气表忠诚。徐昆玉正拿着带刺的烙铁棍上刑,这些自杀未遂还剩下半口气的人倒是硬气,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故意说着话激怒徐昆玉。
我半只脚踏进牢里,正巧一阵痛苦的吼声传来,我挠了挠耳朵,懒洋洋地看过去。
徐昆玉见到是我,一把将脸上的血滴抹去,再冲我抱拳。
刺客见徐昆玉恭敬的样子,张着满口血沫的嘴,哈哈大笑起来,骂徐昆玉是狗腿子,我抱臂反问他:“你呢,又是谁的狗腿子?”
他看着我,阴恻恻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我啧了一声,拦住了转着手腕,想要上去给他一拳的徐昆玉。
这人见到我这太女兴奋的和什么似的,慷慨之词抖出来一包袱,好像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义之使者,天降之勇士,代替天神来制裁别人了。
我不禁笑起来,指着那人对徐昆玉道:“你瞅这脑子,也不像是能说出来什么的吧。”
“陛下说的是。”
我看了看四周:“还有别的活着的吧。”
“有。”
“那就把这个处理了吧。”
刺客沉浸在自我狂欢中的得意神情如同从檐上摔碎的瓦片,顷刻间都没了。
他们居然会觉得我在意。
这难道不好笑吗?
明明他在我眼里连人都不算。
只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这些豪族宗室养出来的玩意,有时未免天真的厉害,反正这个不愿意说,总有别的人愿意说。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正义之士,只不过是想死没死成的弃子。
居然还说,要为北凉的百姓云云。
啊?杀我是为了百姓?
如今的百姓知道天下要换主子,恰巧这个主子是个女人。
又不会扰乱春种秋忙,大家各安其事,谁会在乎这些贵族之间争斗时流了多少血。
顶多感叹一声世事无常,要么议论我心性残忍。
——仅此而已。
就像我这那个姐姐。
即便是深宫里养出来的公主,看到我马上要登上那宝座后,也会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但是,给谢灵仙下毒这件事,我确实始料未及。
转念一想,知道谢灵仙是我的软肋这点,也确实只有久居内宫的人才能想出来,这些官员也是真够自以为是的,觉得找到了一个制衡我的存在。
殊不知这女人是个疯的,敢借女眷之手下毒下进宫里。
正好给了我一个肃清朝堂的借口。
一个,非常完美的借口。
这史书中有多少阴谋和杀伐,是假借他名呢,想必是数不胜数。
只是谢灵仙不愿脏了我自己的手而已。
但在某一瞬间,我也欣赏她身为女子的野心。
已经覆亡的南朝曾有夫妻同谋天下。
起初她们恩爱似比翼之鸟,但是登基后没有几年光景那皇帝便另有新欢,还利用女人之间的逐名逐利将皇后手中的权势收回,在无休无止的争斗中这位开国皇后发动政变,企图登基称帝,但自然以失败告终,南朝也不过三代便亡了国,南方重新陷入混乱。
世人惧怕女人称帝。
这是个未曾有过也曾失败的先河,可但凡能够得着这位子的女人,又有谁能不生出与之相配的野心和手腕。
可是这人实在不算是什么好对手,因为她可太容易看穿了。
我想起,幼时她要抢我的玩具时,振振有词道:“为什么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有的,为什么我不能有呢?”
一种带着自负和无知的童贞。
这次,企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先帝长女是怎么想的呢,必然是,她是公主,我也是,凭什么因为她是皇后所出,皇帝宝座就必须属于她吗?
我那时候还没她长得高,就指着她的鼻子,用比她更大的声音说出来——因为,你不配。
萧氏奉行强者恒强。治理天下和驯服野兽没有区别,枕侧有野兽酣眠,必须时时警醒自己。
不可懈怠,不可轻视,不可软弱。
任何要抢手中之物的人,必须狠狠予以反击。
从来没有退让一说。
我的反驳不仅没让先帝指责我,反而对我的个性大加赞赏,自己的东西都受不好,又怎么去守好天下。
和苑穿着素衣,头上连根簪子都没,神情固执,虽然不能服丧,她这如丧考妣的样子谁看了都知道是死了丈夫。
看到金辇中我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她面上才有了几分色彩,像是要扑过来似的,往前迈了两步,被披甲执戈的麒麟卫拦了下来。
虽然我并不是很需要从她嘴里挖出来东西,我只是好奇这对姐妹肚子里装的什么心。本来觉得是那些弟弟不安分,结果真正跳出来的却是这个被我暴揍过的姐姐。
我掀了掀眼皮,对徐昆玉道:“进了宫再说吧,孤懒得在宫道上和她扯。”
徐昆玉领命后,我将帘子放下。
谢灵仙道:“陛下,您似乎并不生气。”
“你是指她违抗我的命令,从公主府出来,还是指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吃了熊心豹子胆逃命去了西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