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假期,公园里人不少,多是老人带着年幼的孙辈打发时间。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放眼望去,总是数不清的老人和小孩,好像所有人一生下来没几年就老了,才形成了这样分明的断层。
路帆和许千沿着河边慢慢地走,路过象棋桌和一堆一堆追逐着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干冷的空气绕过路帆,掺进丝丝芬芳,钻入鼻腔。许千小心翼翼地吸入,仿佛在舔舐最后一粒糖果。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活过十七年,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宝贝。
“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专职写作呢?”
“太难了吧。我没那么多天赋,想熬出来,太难了。”
“要是真的没有一点天赋,这次的结果算什么?”
“侥幸而已。”
“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样,天赋只占很小的比例,需要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才能看到最后的结果。你不要因为麻烦就堵住了自己的路。”
“也不是因为怕麻烦吧。我是怕选择了以后,我会一点一点消磨掉最开始的这份热爱。”
路帆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当成谋生的手段以后,你对这份工作的情感肯定会改变的。我自己就是这样。没当老师的时候,对这份工作有好多想法;到了现在,快二十年过去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热情了,只是日常工作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犹豫。找到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太不容易了,我不像让这份热爱变质。”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许千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扭过头看着路帆。路帆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望着前方,轻轻哈了口气,像是叹息。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投入了就会变质,在所难免。”
“比如?”
“工作,爱好,感情。”
心抽痛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放慢了脚步,沉重而迟疑。
那个人,是你曾以为会走到最后的人吧?
“也不一定。”许千犹豫着,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如果真的是对的事情、对的感情,就不会变质的。”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十分微弱,又像是风无意掠过。
“怎么会呢。什么都会变。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能知道,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风不会变。”
“什么?”
指甲嵌进肌肤,留下深深的印记。
“风就不会变。太阳也是。”
“它们也在变啊,只是变得很慢,察觉不到而已。”
“只要比一辈子走得慢,变和不变,就没差别了。”
“一辈子太长了。”
“不长。有坚持的东西,就不长。”
路帆没再说话。
这是不言自明的默契。她知道,她会懂;她确定,她所理解的就是原本的含义。
当初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出嫁那天,那个人在一众亲朋面前握着话筒,紧张地像个孩子。他说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愿意和她执手偕老,走完余下的风风雨雨。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她也哭了。
那一刻她真的信了。她以为那个肩膀会是她余生唯一的依靠。
他们甚至没走过十年。什么地久天长的承诺,什么相伴余生的誓言,都抵不过岁月漫长、人心易变。
她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见过太多分别。如今,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信誓旦旦地许下一世,要她怎么相信?
“就算坚持的东西不变,你也会变。你还太小。长到某一天再回过头看,你会不理解自己以前的坚持。”
“不会不理解的。想要坚持的那种冲动,一辈子都忘不掉。”
“忘不掉能怎样?年轻时候的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体会到了,只剩下悔恨和煎熬日夜折磨。”
许千停住脚步,双手紧紧握拳,眼睛里依稀可见泪光。
“不去争取才后悔。坚持了,就不后悔,一辈子都不后悔。”
路帆也停下来,转过身,克制住心颤,“你还小,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争取。现在,不值得的。”
“值得。”许千咬着牙,生怕眼泪会落下来,沉下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值得。”
她逼着自己直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仿佛捍卫最后的机会。她相信缘分,相信她们的命运注定了要纠缠在一起,正如此刻她相信路帆也不会闪躲。
无言的对视,把空气凝结了。原来这样就可以让时间减速,把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清晰。
最终,路帆走了过来。
她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揽过肩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是无奈,还是默许?
许千凝视着她,等待一个明确的答案。可路帆一味推着她向前,毫不理会这份灼热的渴求。
罢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不愿意逼她。
你说过的,来日方长。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过一片圈画出来的冰面,好多孩子驾着冰车在河面上飞驰。紧靠岸边还停着几架空闲的冰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系着腰包站在一旁。
许千朝那边望了望,又看看路帆。
“想玩?”
“嗯。”
揉揉她的头发,牵着手下了楼梯,朝着那个女人的方向走去。许千抿着嘴,乖乖地跟在后面,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任由大人摆布。
很久没下雪了,冰面干干的,走起来并不怎么吃力。路过冰锥戳出的深洞时,虽然知道不会有问题,还是忍不住瞎想路帆掉下去了该怎么办,脑补一出英雄救美的浪漫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