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没想到她能这么无所谓。等她洗好苹果回来,接过一只咬了一口,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不好吃?”
“不是。”
“那怎么了?”
“没事。”
路帆并不知道张淳他们两个对过去的那些故事了如指掌。她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份感情,应该会被深深藏在心里。就像她做的那样,许千也不曾跟任何人说过。所以听到他们两个要来,路帆也没有丝毫不安。谁都知道许千家里的情况。作为老师,照顾一下受伤的学生,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高中的时候,她就经常在做类似的事情,没什么不妥。
没过几分钟,张淳他们两个出现在病房门口,朝里面探了探头。
“老师?”
“进来吧。”
看见屋里两个人一副“琴瑟和谐”的模样,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笑了。
“老师,您一直在这儿陪着她呢?”
“这几天要输液,还有几个检查。她家里面又没人,正好我放假了,就过来陪她几天。”
“老师,我俩跟您倒个班吧。本来回来就是想几个人聚聚,她住院了,我俩闲着也没事。咱们倒倒班儿,您也能好好休息。”
“她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出院了。我在家也是待着,在这儿还能清净清净。”
王旭然咧嘴一笑,“老师,您太偏爱千儿了,上学的时候就是。”
许千一直紧绷着神经,关注着三个人的一言一行。听见这句话,当时就立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王旭然一眼。
路帆倒像没在意一样,莞尔一笑,“摊上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我也没办法啊。”
坐下来聊了一会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大学的事儿。张淳说她天天认那些繁体字,看得眼睛都花了。不过还好,比高中的时候开心,至少不用学数学了,而且她对历史也确实有兴趣。王旭然学的是德语。他自己很满意。一个是因为一般人听不懂,可以拿出去跟人吹牛;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学院好多漂亮女孩,他看都看不过来。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路帆坐在一边,侧着头,微笑着听。许千本来也想加入对话,但是听着听着,就不愿意开口了。
平静的心荡起涟漪。她感觉自己在一点点缩小,矮成小小的影子。
她学的,是什么呢?她不知道。高数?经济法?管理学?还是概论?她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她问同专业的学姐,学姐们说到了下学期就好了,能学专业课了。她看了看他们的课程表,依然一脸茫然。
高中的时候,她总是开玩笑地说,打死都不学经济。然而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最不愿意和经济有任何瓜葛的人,被这个专业死死地缚住。
因为是文科班,以前的好多高中同学都学了那些学术性很强的专业。比如汉语言,比如哲学,比如考古学。或者学外语,学新闻,学马克思。也有人在学经济,比如马清文。不同在于他热爱,他们热爱,她却不。
每当听见别人谈起这些,她就会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特别是此时此刻,路帆就坐在一旁。她不知道中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只知道,她求了老许,帮了路航,但对她付出的代价一无所知。一直到现在,路帆也没问过她,最后为什么会选择经济,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对这件事不觉得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可能,在你眼里,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就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学经济,就是最好的出路?
护士推着车走进来,挂上吊瓶,把针头扎进她的血管。许千喜欢盯着看。在针头刺破皮肤的一瞬,她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快乐。就像高三那年任由玻璃划破手掌,她体味到毁灭。
这些这些,你都知道吗?
原来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没办法更改。就算我把你找了回来,我们比当初更加亲昵,那些已经付出了的代价还是无法偿还。
路帆注意到她的沉默和失神,频频投来视线。
“速度还可以吧?”
她抬起手,指指挂着的吊瓶。
许千点点头,“还好。”
他们俩一直待到了太阳落山,才被路帆劝走,下楼找家店去吃饭。
当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路帆,胸口那股压抑着的不甘渐渐变为苦闷,哽在喉咙里,爬上眉心。
她终归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想和路帆在一起,是确信自己能够给得起这份爱——不仅是感情,还有物质。如今这个望不清明天的自己,要怎么给她承诺呢?
“闷闷不乐的,想什么呢?”
路帆把用过的椅子摆到一边,又走回来,收拾着桌上的垃圾。
“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还不开心……总是什么都不说,憋着憋着,自己受不了了。”
“我……算了。”
有些话,要怎样才能说得出口?
输完液,许千让路帆回去了。夜里没什么事,除了手腕的骨折和后脑勺的瘀血,别的伤都算不上什么问题。她想让她休息休息,也想趁这个夜晚,自己静一静。
只有路帆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才允许自己毫无顾忌地陷入到消极的情绪中。
一个人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听着走廊里不时响起的走动声。她第一次体会到之前那些老师常说的话。他们说高中是最轻松的了。上高中的时候,他们只要学习就行了,其他一切都不用操心。下多少功夫,得多少成果。毕业了就不是这样了。要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每天都在做取舍,衡量各方各面的利益和期望,就算付出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那时候她不懂,觉得老师们都是在骗人。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没有一个字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