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千本以为她会问为什么好端端地想起来剪短发。可是没有。就像过去一段时间里告诉她的所有事情一样,她的回复只有一句浅浅的附和,怎么看都很敷衍。
烦。
低着头,闷闷地往回走。一不留神,跟一个同样低着脑袋走路的女生迎面相撞。
“不好意思……”
两个人慌慌张张各自道歉,抬头的瞬间,许千却吓了一跳。
这张脸,她见过。
不是在大学,不是在北京。记忆指向一个冬天,异乡的人群里,她缓缓转身。
和之前的相遇如出一辙。许千傻傻地盯着人家出神,那个女孩满眼疑惑。
不会有错的,就是这张脸——和路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当年作文大赛拿了一等奖之后,她和李炳然去逛漫展,她在摊位上碰到了一个长得很像路帆的人,还说了两句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去看漫展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她刚好碰见了一个像路帆的人;两年之后,这个人又刚好和她出现在了同一所大学。
“同学,你……”
“嗯?”
“你之前,有没有去过一个漫展?”
女生先是摇摇头,听许千补充了一些细节之后,又点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你在一个摊子上买完东西,有个人说,你长得很像她朋友?”
女生皱着眉,认真想了一会儿,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我想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是个长头发的女孩子……”
许千笑了笑,点点头,“就是我,十分钟前刚剪的。我大一,同学你大几?”
“我也是大一,理学院的,你呢?”
“经管。”
“咱们要不加个微信吧?我还不认识经管院的同学呢。”
“好啊,加一下。我叫许千,许多的许,大千的千。”
“何一。如何的何,数字一。”
何一。听到这两个字,许千没忍住,笑了一下。
“一二三四五?”
“对呀,怎么了?”
“没怎么。你爸妈挺为你着想的,写名快。”
“你也不比我慢多少吧?多三个0而已。”
许千还没转过弯来,瞪着眼睛,等她解释。
“个十百千,不是差三个0?”
说完,何一扬扬手,“我先走啦,有课。”
“什么课呀?”
“数学分析。”
“呃……好。”
“你们经管院的不用学吗?”
“我们专业暂时还没有。”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挺好,祝你以后也不用学。走啦。”
许千停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出神。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她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两个人的相似程度之高。不论是正面的五官,还是背面的身形,在不熟悉的人眼中一定毫无分别。要是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群里,许千只能靠走路的步伐来判断身份——路帆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落得很实;何一走起路来轻轻的,像是在跳。
这么像的两个人,怎么都让我碰见了?
从那以后,她们总是会在各种奇怪的时刻相遇。可能是课间换教室时走过的转角,可能是操场灯光下的擦肩。学校不算小,人也不算少,她们偏偏总能遇见。
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在话剧社排戏的室友拉她过去帮忙,到了排练室一看,何一居然也在。
“你怎么在这儿?”
“我排练呀。”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事我提这干嘛?”
“你不是学数学的吗?”
“学数学怎么了?学数学,不让排话剧?”
何一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以各种她想象不到的方式登场。她们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说熟吧,没那么熟,她甚至连她老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说不熟,又有点假,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许千从不觉得尴尬,想到什么就能说什么。某个瞬间,她甚至会产生错觉,仿佛和何一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像张淳他们几个一样,让她能毫无顾忌地开玩笑。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原因。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和人很快建立感情的性格,除了路帆以外,她从没主动向谁卸下过防备,只有对方一再示好,她才会尝试着掏出一点真心。
何一就是那个一再示好的人。天气热时,她会把冰镇过的饮料贴到许千脸上;听见咳嗽,她会掏出一板药和一瓶水;赶早课的时候在教学楼碰见,她就把手里拎着的热腾腾的包子塞给许千……何一对她的好,由表及里,布满了所有共处的时刻。
一开始,许千还很纳闷,为什么她对自己这么好。后来一点点观察,发现她对别人也是这样的,掏心掏肺,不留余力。
她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一定生活得很幸福的人:家庭和睦,不愁吃穿,有良好的教养,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她没被人伤害过,因此不惧怕任何人,做事之前更不会有最坏的打算,一切随心。
说到底,她是和许千不一样的人。她从晴天里来,不染风雨。
许千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在她身边,就能被她的情绪感染,短暂地放下一些压在心头的东西:学业、未来、和路帆的关系、落了灰的梦想。跟何一走在一起的时候,这种东西都没那么重要了。她只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没有过去,不必忧虑未来。
或许,她可以是我在大学四年里最好的朋友。
这么想着,对何一的防备一层层卸下。她们约着出去看展探店,搭着地铁满北京转。有的地方她在上个学期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去过,只是当时一个人,什么风景都差些意味。这一次身边有了朋友的陪伴,心境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