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故事,不管披着怎样的外壳,最后都会触及情。一旦触及,头脑中属于路帆的那块封地就会颤抖。眼泪止不住,兀自向下流。
“你去过资料馆吗?”
“在北京上大学的,有几个没去过。”
“我是说过来工作之后。”
“去过几次。怎么了?”
“那你有幸拥有了我的眼泪。”
身边坐着的人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对这句颇有些诗意的话没什么头绪。
“什么?”
“我哭过好多次啊,在资料馆。”
“我们又不在同一个座位。”
“没关系的。”
它们为你而流,镌刻着你的名字。在你到来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取走。
话藏在心里,没说出口。扭头去看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轮廓清晰。
她知道她会懂,只是在用追问的方式勾出一句告白。
她偏不说。如今具备了沉默的权利,她当然要让路帆小小体验一把愿望落空的感觉。
路帆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声笑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把许千的手掌包裹其中。
北京,北京。发自内心地谢谢你。存放了那么多故事,容纳下那么多离合。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许千愣住了。最先进去视野的不是沙发也不是阳台,而是侧边的墙壁上悬挂的一只相框。相框不小,里面平铺着一页页纸,错落有致。
信和明信片。
脱了鞋,光着脚径直走过去,凑近了仔细看。高中的、过去半年的,全都落着她的名字。要不是亲眼看见这铺了几乎半面墙的相框,她很难相信自己居然给路帆写过了这么多东西。
全都是肉麻的句子。
“这是我写的?”
“还能有谁?”
“我这么肉麻的吗?”
“你以为呢。”
路帆笑着白了她一眼,把拖鞋提过来,让她穿上。
“不过,我那会儿写的东西,还真挺有文采的。”
“可不是嘛,许导的文笔,谁能比得上啊。”
转过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过去的半年里打了不少视频,每次都只能看个局部。她跟路帆请求过,让她看看全貌,却被她拒绝,说是要保留点神秘感,等回来了再看。此时在屋子里走着,倒还真有一种揭开秘密的新奇。每走过一处,她就能想象到路帆一个人在家时是怎样的画面,当初这样布置时又有怎样的心思。比如那一幅信铺成的挂画,站在它前面,她就能看见路帆想念她时站在同一个位置的身影。
这是她们的家。空间有自己的情绪。在这里,许千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从一开始,这间房子就具备她们两个人的情绪。无论是墙壁的颜色,还是家具的样式,都融合了两个人的性格。路帆一只在等着她回来,给她一个可以栖身的港湾。
听谁说过,选择一个人,其实是确信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这个人会为你做出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她们的爱开始于心灵相通。这么多年过去,她越来越确定,无需言语,路帆就能知道什么是她想要的。这个房子,就是最好的例证。
“参观完了?”
路帆一路跟着,倚着卧室的门框,看许千把胖成了球的加菲猫抱在怀里。
“参观得差不多了就收拾收拾,出去吃饭。”
“去哪儿?”
“离这儿不远,开车十几分钟。我朋友要请你。”
“啊?”心里一阵错愕,“哪个朋友啊?”
“我老板,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
“她……请我干嘛?”
“给你接风啊。”
“她认识我?”
“当然认识。”
“她……知道咱们俩的关系?”
“知道。”
盯了路帆一会儿,确认她没在开玩笑,才愣愣地点头,“好,我先去下洗手间。”
餐厅里。许千坐在路帆身边,对面是路帆的朋友。在同龄人里,路帆算是长得年轻的了,没想到这个朋友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点。一头短发挑染深蓝,墨绿色的高领毛衣纹路细腻。年轻,又庄重。这是她对她的第一印象。等餐的过程中,脑子里不停出现一个疑问:要是路帆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当高中老师,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
“路帆经常跟我提起你。学电影,是吧?”
“对,学导演的。”
“我一个朋友就是做电影的,等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那真是太感谢了。”
路帆坐在一边忍着笑,结果刚送过来的柠檬水,往三个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些。
“她比较腼腆。”
“看得出来。小朋友嘛。”
“你可别说她小,一会儿该生气了。”
朋友间的对话更让许千感到局促,双手放在膝盖上,不知所措地揪着裤子。其实她的困惑很简单。面对这位路帆的朋友,她不知道是该用晚辈的姿态,还是以平辈的身份。既然她知道路帆和她是恋人的关系,那她的位置就该和路帆等同。可她们又相差了十几岁,真正摆成平辈,又多少有些冒犯。暗暗计较着,语气就变得迟疑。
“不用紧张。我听说你当年追她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紧张的呀。”
“啊?啊……那倒是。她,不太好追。我太紧张的话,估计就追不到了。”
“她当然不好追。我们上学那会儿,追她的男的女的加一块儿都排到河北去了。”
“哪儿有那么多。”
“可不就是那么多嘛。经我手给你的情书都有多少封了。”
对于路帆的过去,她一向知之甚少。如今听到有人谈起其中的细节,不禁来了兴致,把之前的局促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