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聪?你怎么了?”
陈晞低头查看着顾聪,才发现他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脸色也有些发白。陈晞叫了他半天,他也不应声。
过了好久,顾聪的眼珠才转了转,然后低声喃喃道:“顾晴……”
陈晞本来心里闪过无数的猜想,听到顾晴的名字,才知道顾聪可能是做噩梦梦见顾晴了。
“你是梦见顾晴了吗?”
顾聪慢慢地回过神来,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刚才几次说到顾晴,顾聪在疲惫和重压之下就梦到了她。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好像很悲伤的样子……我想走过去,但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动不了,我挣扎挣扎着就醒了……”
陈晞从前只见过顾晴一面,那时候她怀着孕还来给顾聪送饭,顾聪虽然只是偶尔提及她,但能感受到他们姐弟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更何况,自从父母去世之后,顾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和顾晴两个人相依为命。
陈晞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摸了摸顾聪的头。
“我好想她啊……”
顾聪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我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陈晞一怔,他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什么?”
“我当年落水后,刚好附近有避风回港的作业船,就被他们救起来了并被送到了医院。我当时浑浑噩噩地住了好几天医院,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找谁。”
当时,医生问顾聪家里人,但他总是摇头,说没人了,医院只好报了警。警察来了,在系统查询后才发现,他的确是父母姐姐都去世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身无分文,没有身份证,手机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后来,还是有爱心人士资助了他一点钱。他拿着钱想了半天不知道何去何从,后来偶然间想起了William,后来在他的帮助下才去了英国。
陈晞这才意识到,在顾聪当时的情况下,他是不可能知道陈德仁当年是怎么处理顾晴的骨灰的。
“你知道吗”,顾聪在醒来以后第一次看向陈晞,“这次我之所以答应William来德政其实还是希望能找到顾晴的墓地。”
顾聪本能地知道自己应该离陈晞远一点,他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能通过陈晞找到顾晴的墓地,但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被陈晞认出来。
但既然被认出来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提出了自己的恳求。如果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
“你会生气吗?”
顾聪看着陈晞,可能是躺在床上的缘故,他的头发有点凌乱,有几根刘海就在眼睛附近,他双手放在小腹上,一副很乖的样子。
顾聪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陈晞的回答,他收回了眼神,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那种熟悉的失落感又一次爬上了心头。
他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几个小时前,他才对陈晞说什么“扯平了”,好像他与陈晞之间已经毫不相欠似的,但现在自己又口口声声地提要求,难道是又要欠债了吗?
“我不会生气。”
陈晞看着顾聪的表情,刚才还觉得顾聪看着比以前沉稳了,但这一刻自己还是能轻易猜透他的心思。
他故意没在第一时间就回答顾聪不是为了让他难堪,只是想留出时间让顾聪看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思。
顾聪又看向了陈晞,他的眼神里有忐忑和疑问,还有对未知的忧虑,他在等陈晞会说出什么样的条件。
“你尽管利用我吧。如果我身上有任何可能让你利用的地方,我会感觉很开心,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有用。”
“如果不是我身上还有这点利用价值,你也不会来找我吧,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是不是这十年间你已经忘记了我,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也不会想起来我。”
“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你已经彻底地忘记了我,那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如果最终是这个结果,那我现在应该感谢我还有利用价值。”
顾聪早已经躺不了,他坐了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陈晞还没说完。
“这十年间里,我不止一次地痛恨过命运,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把你送到了我眼前,却又让我眼睁睁地失去你……”
说到这里,陈晞哽咽了一下。
说实话,顾聪从未见过陈晞哭过,在掉入江中的那个时刻,混乱的瞬间里,许多记忆都是错乱的。
拍在脸上的大雨,吹乱头发的江风,还有陈晞穿过碎玻璃伸向他的沾满鲜血的手,以及陈晞绝望又痛苦的眼神。
他自然也不知道在目睹自己掉入江中的时候,陈晞涕泪横流的样子。
看到陈晞强忍住的泪水的样子,听到陈晞的剖白,顾聪才猛然意识到,不只是自己,在这十年的时间里,陈晞原来也是痛苦、心力交瘁的,何况他还要掌管这么个大体量的企业。
他以为痛苦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但隔着数千公里之外,还有一个人同他一样。
他才知道,也许,自己,对于陈晞而言,是一个爱人。
也许陈晞是真的、至少是有那么一点点地、爱他的。
陈晞没有奢望顾聪能领会多少,但他还是固执地倾诉着,因为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倾诉的机会了。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可以体会他的心情,朋友,父母,没有人能。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们没有经历爱人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自己是爱人生与死之间唯一的链接那种的感觉。
他只能默默地舔舐着伤口,做着点点滴滴能够抚慰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