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服了您了。」
「你服气就好。」
苏青舟轻声应着话,心中没有半点底气,她从不轻易许诺,但对李明珏,她不知为何能大言不惭地信口胡诌。即使熬过了今晚,她又有多久可活呢?这不是坏事,至少龙翎还活着,曾经他将生命交付给了承诺,这一次,换她来也未尝不可。唯一可惜的便是张子娥不在身边,上次流落民间她讨得了百般照料,最后却没能还上,真是便宜她了。苏青舟想了想,还是算了,张子娥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她会走在龙珥前头,她既决意要陪龙珥,那她,便要她为她的决定后悔一辈子。
她们本来就是相互争斗的关系,算计要算到最后一刻。
苏青舟抽了下鼻子,眼中没有眼泪留下,她只怪野径乱草迷离,一股子厚重的青苔味往鼻腔里钻,闻得好不习惯。她微微侧首,心想或许今生陪在自己身边最后一刻的人,会是李明珏。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那个小时候她想要成为的人,那个她长大后最为不耻的人,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逍遥王在她羡慕不来的起点上,走出了一条乌七八糟的羊肠道。她是怎么想的?如果今晚是最后一晚,那么她想知道答案。
「你怎不要诀洛了?」
「要它做啥?不是自己的留不住。」
「也对,不是自己的留不住。」苏青舟没叹气,只是轻声附和道。
李明珏冷不丁扭头瞅了她一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谢您夸我。」苏青舟勾了勾唇角,话音里也有笑意。
「要怪就怪张子娥那狗东西丢下你跑了!」她每说起这三个字,音调都会高一段。
「怪不得她……有她在也不一定成……」她每听到这三个字,话音都会轻一些。
「有她在就不会落到我在这里背你。」李明珏善征战,聊天无非用的是同一套把戏,见不得士气低落,只要有抑,她必会抬。
「那我看还是您吧。」苏青舟笑着说。
「怎说?」李明珏单挑起半边眉,斜眼扫了她一眼,若是苏青舟大发慈悲要多夸她几句,她定是不介意的。
「张子娥背不动我。」
李明珏听后哈哈大笑,寂静的山林一时从梦中苏醒,回荡着她爽朗的笑声。见苏青舟还有心情说笑,她顺带打趣道:「你那鸟还是从聪明,晓得找我不找张子娥,哪来的?给我也来一只。」
「郭老将军送我的。」自郭麟羽死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郭将军,记忆里他身材魁梧,再见已是两鬓花白。那时她还未接掌城池,但听到风吹草动的人已然在往宫中送礼,大箱小箱里装着各类珍藏,唯独他送来了一只信隼。他说,它叫羽。那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在梁宫朝堂举步维艰的日月,羽的羽翼同她一样日日渐丰。龙翎名字里的翎字拆分便是令羽,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何种联系,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陪在她身边……过去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光芒散尽,如一颗陨星般自云衢坠下,他曾经那么怕痛一个人,身上蹭破个皮都喊疼,当年是以何种心境拿刀自刎,又是以何种心境重生为人……
一来一回的对话忽然没了音,李明珏感觉说错话了,耸了耸肩,把她脑袋颠了颠:「说好了不许睡啊。」
「我若死了,你便把我葬在河边吧。」苏青舟附在她耳边说,她仿佛在说些毫不相关的事,语调轻缓,像春日抚过芦苇丛的柔风。
「没河啊,白石山只有小溪。」李明珏嚷嚷着。
「小溪也成。」苏青舟不计较。
但李明珏很计较:「别,埋旁边把我水弄脏了,还得下山挑水。」
苏青舟脑袋在她肩上蹭了蹭,弯着眼睛在笑。柔软的鼻息扫得人耳朵痒,李明珏瞧了一眼,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好看,小姑娘家家一天苦大仇深地端着个架子做什么,笑起来多好看。
「笑啥?」
「您这么怕麻烦,还救我做啥?」
「都说了是你的鸟吵,每天都来啄门,觉都睡不好,烦得要……」李明珏没完没了地抱怨,她的确说书人的故事听多了,一个人,可以撑满一整场戏……
「谢谢你。」苏青舟突然说道,出于真心,也出于顽皮,她知道李明珏不喜欢沉闷的调子,便愈发想看她严肃的样子。
嘴里还没说完的抱怨戛然而止,李明珏一愣,眉飞色舞那股劲儿立马没了,她将头一甩,一个大马尾扫在苏青舟背上,眼神看向别处:「甭说这些,你给我撑住就是谢谢我了。」
「为什么帮我?」
「瞧你挺不容易的,玩得开心吗?」
玩?她可真会说。
「开心啊,」苏青舟眯着的眼睁开一些,心想李明珏的确给老天爷塞了不少钱,连眼角的皱纹都是好看的,多看一眼,都会清醒些,「你怎不玩了?」
「赢不了啊,玩什么玩。」
「赢不了也要玩。」她很倔强。
「输得舒坦了吗?逃命逃得开心吗?」她喜欢戏弄倔强的人,便如此揶揄道。
「我没输。」倔强的人之所以是倔强的人,在于她绝不轻易认输。
「你属鸭子的?」李明珏毫不讳言,有一句顶一句,小柏太乖了没得说,红颜说什么只得接着,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可不贪几句口舌,尤其是死鸭子硬邦邦绝不松口的嘴,怪可爱的。
「胜负未定,我定会重返梁都,」她声音轻若鹅毛,却异常坚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带任何犹疑,「目下时机尚未成熟,朝局伏流暗藏,等那个酒囊饭袋一死,留守王城无异于坐以待毙,我唯有以退为进,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会败是意料之中,我只是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这些鼠首两端的叛徒,待我重回梁都之日,便是他们亡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