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下之意,无不是暗骂七王爷使坏为祸。
七王爷闻言冷笑道:“此言差矣。那光明右使,本王不是给追回来了么?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亲家,待过了年去,本王向皇上禀明,定可免去察罕的失职之罪。”说着轻拍王保保肩头,面上倒是笑意十足,心中却不尽然,说道:“不论如何,眼下大游皇城在即,需得以皇族安危为重,察罕受难,这担子……还是要置在你的肩上了。”
王保保愤愤不平,也只得应是。
七王妃又给众人添了好酒,道:“游完皇城,翻过年去,我这个病怏怏的模样,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得着尔等小辈们的好事。”
赵敏干笑道:“王妃娘娘鸿福齐天,定可多福多寿,倒不必说这样话。”
七王爷道:“新年翻过去,本王倒是希望,察罕也能够坐在这里,咱们一大家人欢欢喜喜地吃饭,岂不更好?”
赵敏皮笑肉不笑,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佯作难受,捂住嘴嗽了几声。
扎牙笃就紧张地问:“敏敏,你害了风寒么?”
赵敏道:“日前我出门去,给个卑鄙小人偷袭了一掌,内伤在身,眼下只怕还未好全,小事而已,倒是扫了大伙儿之兴。”
扎牙笃又忙道:“内伤?严重吗?我派人送些强气血的药去你府上。”
七王妃笑着说:“瞧你这孩子,人家敏敏又没怎样,你倒自己唬自己。”
七王爷便道:“依我说,女儿家在江湖上打打杀杀,总归不是长久。相比小儿,察罕却是有些太惯女儿了。”
赵敏的脸色就更是难看,王保保也搁下了筷箸,七王妃见状忙抢口道:“今个儿是为敏敏接风,旁的事也不提罢了,大伙吃菜。”
从七王府回去,已是夜阑人静。
汝阳王府里的灯火也变得阑珊,赵敏的眉眼敛在光烛下,瞧来寥寥又颇见倦色。应付七王爷一家,可比她安排江湖大事费力淘神得多。
“阿大,陈友谅还是没有消息么?”
阿大在下低着头,回道:“姓陈的在凤翔做下好事,心虚不敢随王爷回府,恰逢明教猖獗,便借口又往关中,与明教的人打了一场仗,算一算,不日就能回京。”
赵敏冷笑道:“他以为躲我不见,我就不会去寻他的麻烦么?待日他人一踏进大都,便将他带来见我,不必客气。”
阿大道:“是!”又摸出一封信来递上,说:“主人,这是方才府门的守卫呈上,说是有人送来主人的信函。”
那信的封皮上甚么也没写,赵敏打开一看,上头几个字写得倒是狷狂张扬——
『曾记烟花否』
她心中有数,收了信件,问道:“阿大,今夜是不是有花灯会?”
阿大道:“是,和往年一般,市集上花灯百余种,只是眼下时辰有些迟,该是散了不少,不过圣上还降旨派了五百烟火炮,在大游皇城前,夜夜燃放,这下兴许还未散场。”
赵敏道:“你去传个话,请玉德殿外执事的大人今夜再加一百烟火,算是我汝阳王府的。”又取过房中笔墨来,往那信的封皮上大大写了两个字『玉德』,再将信件还给阿大,说:“送信之人定还没走,你把这信件挂到咱们府外那株高树上便是。”
阿大领命自去,赵敏坐在房中,一个人只觉孤孤寂寂地,又从怀里取出那个木雕来瞧,一时想到周芷若,心里好生纠结。天知道那时在卢龙,二人对坐食饮之际,她听出周芷若意有所指,多半已猜忌出自己的计谋,不禁泪落,险些儿又心肠发软,但甫一想到那武穆兵法,一念之差,终于还是取了遗书,一走了之。
此时她得了兵书,心中却又不甚畅快,反倒不宁惭愧,毕竟下药的头一天夜里,两个人还那般亲密无间。如今想来,周芷若彼时露出手臂给她看时,只怕一颗心也已凉了半截。
赵敏幽幽地叹了口长气,在心中想:看来她说的不错,但凡到了家国、师门跟前,咱们对彼此的情分,总是不如。既是如此,那我又何不索性忘了这人?只当从没动过心,也省得眼下如此揪心郁郁——可是,那又谈何容易?
她独坐幽夜里,借着阑珊烛火,将那个小木人翻来覆去的瞧。一划一缕刻得很深,刻在她心上,烫进眼里,融成一片模糊。
赵敏抚在木雕上的手越捏越紧,纤长指间,骨节也泛了白,只想:上天呀,如果我和周芷若既注定不能做对平常爱侣,倘若能做一辈子敌人,谁也不心软,又何尝不好?偏偏你要我们接近对方,都是以情相欺,这时弄假成真,又时真时假,可不令人作苦?真是造化弄人!
忽然之间,房门又被人推开,赵敏唬了一跳,手上一松,那木雕跌在地上,骨碌碌一滚,恰好就正滚在来人的脚边。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去望赵敏,奇道:“妹妹,怎么了?”正是王保保。
赵敏失惊之下,忙起身抢上将东西捞在手里,道:“没甚么,我的一件玩物罢了。”将木雕收在怀里,又说:“哥哥来得不巧,我正要出门一趟。”
王保保狐疑地看了看她,道:“方才在席上不是还说自己内伤未愈,这下那么晚了,又独个人要跑去哪里?”
赵敏笑吟吟地道:“内伤是受过,早愈可啦,我骗骗七王爷一家子的,哥哥难道听不出来?”
王保保叹道:“你这鬼灵精,我怎不知?做哥哥的也是担心你。”
赵敏道:“不必忧心,我好好的,出去见一个朋友而已。”
王保保微微一笑:“不是见姓周的朋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