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女见过她女扮男装的俊逸,此时又看她着女装的艳丽,不由叹道:“我这里没甚么绫罗绸缎,不过绍敏郡主仪态万方,这寻常衣物穿来也能自成一番风貌,不愧为蒙古第一美人。”
赵敏淡淡一笑,也没说话,但见桌上已置好了席,竟是淡菜粥汤,一样不少。只是她害了这场病,心中又记挂着一人,到底不思食饮,又不好驳了黄衫女子这番好意,便执起瓷匙,小小尝了一口,化舌微甘,清淡怡口,原是病愈之人适食的莲菂粥。
黄衫女子见她食也不安,便道:“风邪为百病之长,为外邪致病之主因,易与他邪相合。你那日体内寒性收引,邪郁于肺卫,卫阳失于温煦,生是昏沉沉发了一场热症,眼下方得些起色,可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赵敏道:“我是个习武之人,这点小症,算不得甚么。倒是我听小翠说起,是杨姑娘亲自救我回来,恕我好奇,那时已是夜深,又下着小雨,杨姑娘怎会恰好出现在那?”
黄衫女子一笑,说道:“我那夜救你,说来也是赶巧了。原本我是有事去找赵姑娘,只因我那时听闻,七小王爷因劫法场而残废,便想此事于你家中定然是件祸端,有心想见你一面,恰好救下了你。”
赵敏也不吃惊,道:“姑娘的消息果然灵通极了,劫法场当天的事,你到晚间已然一清二楚,直像是住在王府里似的。”
黄衫女子道:“我有心打听,自然可得偿所愿。倒是你……似乎却是不甘不愿呢。”
赵敏一时怔忡,低头苦笑:“杨姑娘还打听到我甚么事了?”
黄衫女子却也不答,只道:“那七小王爷一腿残废,你家里人难道竟允得你如此胡来,待将自己嫁给这么个人?”
赵敏叹道:“原本劫法场时,我确是有心令属下对小王爷动手,意在将他打伤便是,拖延婚期,怎料一番变故,扎牙笃竟然终生残废。当日护卫之责在我大哥,如此一来,七王爷怎可不恨?那老狐狸是认定我哥哥有意为之,放任江湖中人害了他的独生爱子,而七王妃听闻消息,也一病不起,试问我若不站出来说,仍旧嫁小王爷,又怎证我特穆尔家清白?又怎稳朝中局势?更何况……”
黄衫女子不待她说,便接口道:“更何况武穆遗书还在你的手中,赵姑娘一腔计决天下的万丈雄心未成,不可令家族先失信于朝廷、失了兵权,于公于私,都是非嫁不可,是也不是?”
赵敏面有苦色,道:“正是如此。”
黄衫女子道:“那么你如此破釜沉舟,全是为家族、为志向,恕我直言,你本该畅快才是呀,怎么我找到你那时,赵姑娘却伤心如斯?”
赵敏道:“这天底下,有哪个女子嫁给不喜欢的人会欢喜开怀?”
黄衫女子点头道:“嗯,确是不会高兴,但也不至于那般伤心。毕竟那七小王爷也不是个癞头丑八怪,年纪轻,家世又好,听说更对赵姑娘言听计从。唉,倘若是我,既得了这么一个不碍事的丈夫,又能稳固我的家族,更可为我一展抱负铺路,你想,将来七王爷总要百年,这小王爷世袭父位,还不是事事顺我之意?届时连七王府也将是我的啦,我手里再拿着武穆遗书,大破明教之流的叛党,威震天下,皇上便是有心防我,但放眼朝中,他已无人可靠,左不是还只能倚仗我特穆尔家?这些事,光想一想就快意,才不会伤心呢。难道——难道你是苦于自己将要嫁给一个瘸子?”
赵敏自知她言下之意,但心中之苦,不愿深谈,连声告饶道:“杨姑娘你甚么都知道,就别来取笑我啦。”
黄衫女子道:“当初你说,不将武穆遗书献给朝廷,一是念在旧日情分,二是提防皇帝,也想成全你心中的大志向。眼下这后一个心思我算是清楚了,不知这前一个心思还在不在?”
赵敏道:“杨姑娘想说甚么?”
黄衫女子道:“我是好奇,那天在小酒馆中,你为何不跟周掌门说清,自己本是不愿出嫁,反倒字字伤人?而你成亲的日子因七小王爷伤病,分明已往后延了数日,又为何还告诉周掌门一切如旧?”
赵敏闻言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会知晓?”
黄衫女子歉仄一笑,道:“那晚我听闻七小王爷之事,挂心于你,便让婢女查到你的行踪,本是想与你叙旧,却无意中听去了几句你二人的体己话,赵姑娘莫要怪罪。”
赵敏暗道:原来她当夜也在那小酒家外,多是因着其武功高强,而我与周姊姊又各怀伤心苦楚,这才未曾觉察。一时又想:也不知她说的『几句话』究竟是听去了多少,那会子我还搂住周姊姊……思及此,禁不住脸上一红,道:“我是怕她知道我不情不愿,这脑子里一热呀,又惹出大祸来。你是不知,周芷若又是个不听劝的臭脾气,若是她赶来我婚礼上捣乱,百马千军之中,我只怕她有来无回。倒不如索性绝了她这心思,也……也绝了我的心思。”一句话说到最后越轻,语气也现凄然。
黄衫女子鼻中隐隐约约飘过赵敏发上散出的馨香,她眉头微不可察的一动,才道:“绍敏郡主机变算计之下,余有一片真心,看来赵姑娘很喜欢周掌门啊。”
赵敏眼见如此,再遮掩便是虚伪了,索性大方承认道:“我要是不喜欢她,她真不知已死过多少回啦。”
黄衫女子低头抚弄酒杯,半晌不语,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却还不要人家?——是因为觉着,你二人之间太过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