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又忧又气,说道:“但你总有不适,却从未跟我提过,周芷若,你当我是你甚么人?”
周芷若道:“倒不是总有,只是偶发一回,往往片刻之后就好,我也没大在意。怎么听你语气,我难道患了重症不成?”
赵敏急道:“你这人浑不管别人着急,万幸我去问了杨姑娘。但究竟是否重症,光听我只言片语,她也难定。周姊姊,明日攻打金刚伏魔圈后,你便听我的话,去给她瞧瞧,好么?”
周芷若双目凝着赵敏,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忽然道:“为甚么那位姑娘待你如此地好?你让她救我,她就肯吗?”
赵敏嘴唇一动,不答只道:“杨姑娘医术不坏,她既许诺我尽力施救于你,无论如何,我总是为着你好的。”周芷若追问道:“她若能治得我痊愈,却要你如何报答?”赵敏道:“她……她要我伴她归家去一趟,看看终南山的美景。”周芷若道:“就只这样,没别的了?”赵敏嗫嚅道:“别的……”
周芷若淡淡地道:“你不想说,那也罢了。”赵敏愕然,道:“你想知道?那可得答允我不生气,我才跟你说。”周芷若薄唇一动,道:“我不生气就是。”赵敏踌踏了一会儿,道:“你嘴里说不生气,心里也不可生气才成。”周芷若哼地一声,道:“我该生气便生气,不该生气便不生气。”
赵敏登时话头一窒,其实这几日里和黄衫女子之事,她一直不敢跟周芷若说起,这时听其提及,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有些忸怩,说道:“我又没说和她怎样。你倒为什么心中总牵记着旁人,一直念念不忘呢?”
周芷若冷笑道:“念念不忘于她的,也不知是我呢,还是另有旁人。你自己做贼心虚,当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么?”说着忍不住心中不快,又哼了一声。赵敏鉴貌辨色,已知其心,叹道:“你答允我不生气的,这不是又生气了么?我跟你说,自从那日我和方珩不告而别,遇见了她,这几日便是与她调瑟看花,旁的也没有了。”
周芷若脸色一沉,大声道:“你二人从前是旧相识,还不知曾怎么样好呢,否则天大地大,她怎会恰好就在少室山,将你给捡了去?那不是一直跟着咱们,又是如何?”
赵敏哭笑不得,道:“这话从何说起?好端端地,她跟着咱们干嘛?”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有的人还假惺惺地装不知道呢!”
赵敏脸色一白,道:“她……她……”但听周芷若又冷冷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又故技重施,开始拜托死对头去做这做那了。哼,那姓杨的姑娘倒也真好,甚么都听你的,你提甚么事,她总会给你做到。”
赵敏被她一句话哂得难堪,说:“你也知道咱们几日不见,今儿一碰面,将说上几句话,你就如此断我们言语。白日里英雄大会之上倒好端端地,眼下风波平息,你又满腹未尽的心结,字字损我,早知如此,我便不回来啦,也省得你意乱烦恼。”
周芷若一听脸上变色,说道:“你不回来却去何处?那日……那日我读罢你的留书,四下里寻你不见,哪知你竟会和她在一块儿……后来常大哥性命得以保全,我更好生焦急,只愿立即将此事告知于你,却恨无从相传。眼下我跟你说了,常大哥已脱险境,你还要走么?”
赵敏嘴角淡淡一笑,道:“其实,我从杨姑娘手下的婢女处,也早已听闻常遇春未死的消息。”周芷若听罢心中一沉,道:“你既已知晓,何不早些归来?”
赵敏勉强撑着嘴边的笑容,道:“那天下无双的兵书到底是交在我大哥手上,我自觉情难以堪。今次常遇春不死,那是万幸,他日却不知该轮到谁的头上了。”她眉间眼下给凉月染过,透出股子不同于平素明艳的黯然。
周芷若眼中陡然一熠,像是瞬逝的流火,燃得心底也发了烫,沉吟半晌,也不敢往下接话,岔开问道:“那杨姑娘,知道兵书之事么?”
赵敏道:“她见我不声不响与你分别,怎么也要猜测到几分的,何况我几日里得她收容,承了人家的恩惠,怎能不以实相告?”
周芷若道:“这么说,她也知晓你将武穆遗书相赠世子之事,知晓你大哥将以此对付汉人,却还是一如往昔地待你。可我曾听你说起,她……她不也是和朝廷作对的大对头么?”
赵敏道:“我看那杨姑娘一颗赤子之心,怀有大义,从前在西域的确与我处处为难、斗智斗力,但她行事总是莫测难懂,有许多处,我自认窥不破、看不明。那日她听我说起已将兵书默写给我哥哥后,却只是笑了一笑,说:『人生如梦,大难矣!』唉,真是个古怪的人。”
周芷若浑身一震,颤声道:“这天底下,难道就只有我……只有我跟你,是不死不休的对头?”说完这句话,回过头来,脸色却已变得苍白,紧紧咬住了下唇,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赵敏吓了一跳,见她神情凄苦,伸左臂搂住她肩头,想说些话来安慰,却言难出口,喉咙中哽住,过了好一会,才道:“周姊姊,我就知道咱们两人的心结不好揭过。今日英雄大会我来,本也是挂心于你,但此间事毕之后,前尘种种,总是难以过去,遗祸无穷——你说,我今夜便是不走,待明日.你金刚伏魔圈斗后,却还能不走么?”
周芷若心中更不是滋味,道:“是啊,旁人又不是周王遗孤,我也并非出尘避世的雅士,躲得开蒙汉之间,义字当头的大难。”
赵敏闻言,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也低声道:“家人与你之义,我总是难全,武穆遗书已给,覆水难收,却又情何以堪……”心中想:她爱我怜我,承了武穆遗书的苦处,又是个执拗的死心眼,拈着杨姑娘的酸,一较之下,定然觉着自己处处不如,心里怎不难受?但兵书的事无可挽回,我又该如何宽她之心?胡思乱想,心念如潮,沉吟半晌,数度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