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闻言一怔,眉间霜雪尽融,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人人愁己羡人,殊不知其所拥有也为人羡——何必如此?却又一向如此。”姓郭的女子看了她一眼,道:“瞧不出你倒还有几分慧根。”
周芷若微微笑道:“从前在师门中听过的经文不少,耳濡目染。不过我心有恶性,成不了佛,注定做个自利阴毒的小人了。”郭姑娘笑道:“岂非正与那蒙古妖女天造地设?”
周芷若道:“世人都叫她做妖女,我却觉着她慷慨侠义,为人比我正派得多。”那郭姑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连连摆手,作势堵住了耳朵,叫道:“啊哟,这等你侬我侬,留着与你正派的妖女说去,我年纪大了,可听不得!”
又过数日,周芷若再修九阳神功,倒都没频发旧疾,偶尔气阻伤脾,也有九花玉露丸补身,身子竟是一日日好得多了。她心中喜慰,只盼快些回中原见一见赵敏,恰好那郭姑娘也想出海看看,二人妥当一番,驶了岛东的座船出海,一连数日,终于到了山东,渐近陆湖,大船行驶不便,索性换得一艘渔舟。
周芷若撑桨划水,姓郭的女子兀自坐在舟中。但见周芷若一身青衫,头顶蓑笠,伸桨入水,轻轻巧巧的一扳,渔舟就箭也似的射出一段路,竟是快得出奇,船身几如离水飞跃,看来这一扳之力少说也有百斤,她又是数扳,渔舟已近岸边。
此时夕阳西下,照得湖面上亮晃晃的,路人只见一个身材修瘦的女子把舟系在石级旁的木桩上,轻跃登岸,右手摘了蓑笠,露出一头乌发,那面色清丽绝俗,人又颇有兰花之姿,不禁都多去看上几眼。回头见姓郭的女子从小舟上牵下一头小青驴来,行人又见这姑娘容色文秀,姿态不凡,皆不由好生感叹。
二人走入甸镇,郭姑娘骑着青驴,周芷若便在前头牵绳,随她慢悠悠的投栈而去。
“此地是昌乐巡检司,并入北海县的,离终南山倒是还远。”周芷若背上负了斗笠,终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却听郭姑娘在后头格格一笑,道:“你是巴不得想见姓赵的丫头,却不顾我这长年不见世面的老太婆,想游山玩水一阵也不成。”周芷若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道:“郭姑娘玩笑我也罢,何苦非说自己老?我看你长不了我几岁。”
郭姑娘顺手折了路旁一根柳枝,拍了拍驴儿的鬓鬃,却笑不语。此时几近黄昏,周芷若不听她接话,看日头已沉了下去,说道:“也该寻地食宿了。”方又听那郭姑娘笑道:“你眼下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却还晓得饿么?”
周芷若给她戏谑,实是哭笑不得,二人在镇上寻一处店家住下,此夜安寝。
万籁皆寂之中,忽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马蹄声响,有数匹马急驰而来。周芷若内功非同从前,早已惊醒,挺直脊背,想:夜里行骑,不是江湖浪客,便是朝廷兵差。
她披衣起身,走到廊外,那郭姑娘竟早已在此眺望。只见火把燃亮,星星点点,数乘马相距客栈已不过数十丈。周芷若凝眸眺去,见马上乘者皆是蒙古士兵,约莫十数人,另有几名妇女,给元兵用绳缚了拖着行走。
再近一些,看清所有妇女都是汉人,显是这群元兵掳掠来的百姓,其中半数都已衣衫给撕得稀烂,有的更裸.露了大半身,哭哭啼啼,极是凄惨。元兵有的手持酒瓶,喝得半醉,有的则挥鞭抽打众女,这些蒙古兵一生长于马背,鞭术精良,马鞭抽出,回手一拖,便卷下了女子身上一大片衣衫,余人欢呼喝彩,喧声笑嚷。周遭的百姓也听得响动,点亮灯烛,却都不敢探头来看,这官府兵差带头为恶,却有何人来管?
姓郭的女子眉头一皱,道:“战乱之世,无论哪朝哪代,老百姓也不免给祸及。”周芷若摇摇头,实在看不过去,飘身而下,挡在路中央,冷冷地道:“且住!”
众元兵见从天而降一道人影,不由勒慢了马,为首两个策到近前,道:“哪里跑来挡路的蛮子,活的不耐烦了么?”此时郭姑娘也飞身而落,立在周芷若身边。那军官打量起二人,心下微感诧异,暗想寻常老百姓一见官兵,远远躲开尚自不及,怎地这两个女子吃了老虎心,竟敢管起官军的事来?瞥眼之间,见一个明眸善睐,犹如珠玉之莹然生光,一个清冷脱俗,额间一点朱砂,红似火焰,也是极美,色心登起,大笑道:“好两个美娇娘,都来跟了老爷去罢!”说着双腿一夹,催马冲来。
二人却是站着一动不动,那军官奔到跟前,就来捉周芷若手腕,却给轻轻一闪避开。他捞了个空,还没稳住身形,又被郭姑娘伸手一扯,摔下马来,便在一瞬间,他手臂已经骨碎,疼得哇哇大叫。后面数人见状,齐齐涌上,头先两人策马而近,飞出腿来,分踢周芷若肩腹,但听得喀喇两声,两人皆腿断折,身子向后飞出,摔在数丈之外。
原来周芷若中了敌招,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然地发生抗力,敌招劲力愈大,反击愈重。其余元兵见势头不对,连声呼哨,丢下众妇女回马便走。却见姓郭的女子身形一晃,风驰电掣般追将上去,左右手各四枚暗器射出,便有八名元兵倒下,周芷若也跟着追出,不到数步,蒙古官兵尽数就歼,这番变故实不过几个眨眼。
周芷若瞧着死了一地的元兵,和四散而逃的俘虏,想起自己身世,叹道:“战事频多,当真到哪里也不好安生,苦的总归都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