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
“不必多礼,我拿到那边灯光下看看。”沈南辙说着,接过高挑汉子递过来的篮子。
“好。”高挑汉子便随着沈南辙走到路边一处较亮的灯光下。
沈南辙眯起眼,仔细将篮子里的菌子都辨认了一遍,拿出其中一朵对那汉子道:“除了这种见手青需要多烹饪一会,其馀都是无毒的菌子。”
“好,谢谢沈老板。”高挑汉子连声道谢,“那我们自个儿要怎么做菌子才能更好吃?”
“无需讲究太多技巧,只需普通的油盐即可。”沈南辙答道。
“大哥哥,我叫李甜甜,我请你吃糖。”汉子夫人牵着的小孩疾步跑到沈南辙跟前,从手里抓着的一把糖里挑了一颗最大的递了过来。
“谢谢你呀。”沈南辙笑着接过。
李甜甜见他接了,又跑到周砚纾跟前,递上一颗糖:“美人哥哥也吃糖。”
周砚纾蹲下身子,道:“小宝真乖。”
而后周砚纾又拉着李甜甜的手,一指一旁的糖葫芦摊子:“小宝想不想吃糖葫芦呀?”
李甜甜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想吃。”
周砚纾擡眼看了沈南辙一眼,沈南辙立马会意,对着身旁的小吃摊主道:“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好嘞,沈老板。”小吃摊主应道,“一串三文钱。”
“你认得我?”沈南辙一惊,垂头一看,发现这小摊子不仅卖糖葫芦,还卖油炸菌子,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当然认得。”小吃摊主笑道,“沈老板家的米线卖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八文一碗。最近虽是没卖米线了,这野生菌也只卖十文左右一盘,不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吃得起,这菌子就长在山上,大夥也都可以自个去捡了来吃。”
“老板过誉了,我们做的也都是小本生意。”沈南辙寒暄道,“都说靠山吃山,靠这菌子赚的钱,我们家铺子马上就能继续卖米线了。”
“这菌子确实是好东西啊,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得亏这菌子一下雨便长出许多,否则日子还不太好过呢。”小吃摊主拿了一串糖葫芦下来,直接递给了李甜甜。
李甜甜却没伸手接,而是犹豫着往后退了退,用带着少许怯意的眼神看了一眼高挑汉子。
周砚纾见状便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大哥哥请你吃的。”
李甜甜抓住周砚纾的袖子晃了晃:“大哥哥能不能请我吃两串,我想分一串给我姐姐吃。”
高挑汉子当场就斥责道:“你这孩子,懂不懂礼貌!”
骂完,高挑汉子又冲着沈南辙憨厚地笑了笑:“沈老板,家里小孩不懂事,您就不必破费了。”
沈南辙摆摆手,又付了一串糖葫芦的钱:“原来你家有两个孩子啊,那就给他们一人一串吧。”
李甜甜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谢谢大哥哥,我要等回到家里了才和姐姐一起吃。”
“你这孩子——”高挑汉子还想出言阻止,却被李甜甜直直打断了。
“爹爹,姐姐想跟着一起上山捡菌子你不让她来就罢了,现在我想把糖葫芦分给她吃怎的也不行?”李甜甜气呼呼道。
高挑汉子额头隐约有青筋暴起,却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对沈南辙道:“小孩子说话没个正形,让沈老板见笑了。”
一旁的妇人也蹲下身子,对着李甜甜训斥道:“你姐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跑到山上不是让人笑话吗?”
李甜甜垂着眼眸,小声嘀咕着:“可是娘亲,为什么姐姐想去私塾里念书,我能去,她就去不得?”
“在外面不要胡说。”妇人忙不叠把李甜甜的嘴捂住,拉到一旁才继续道,“姐姐比你大些,当然要让着你,私塾那么贵,你可得好好珍惜读书的机会……”
李甜甜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些话背后的含义。
“小朋友,你要的糖葫芦叔叔给你包好了。”小吃摊主把两串糖葫芦包在一起,对着李甜甜招呼道。
李甜甜闻言笑开了怀,挣开妇人拉着他的手,跑过去把两串糖葫芦接过后往怀里牢牢抱住。
高挑汉子一拍李甜甜肩膀,粗声粗气道:“快,给请你糖葫芦的大哥哥道谢。”
李甜甜抱着糖葫芦鞠了一躬,乖巧道:“谢谢大哥哥。”
“沈老板,我们就先回了啊。”高挑汉子松了口气,匆忙告别过后,连连拉着孩子走了。
沈南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家子走远,才转过身对着周砚纾边走边道:“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
周砚纾也附和道:“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总是懂这么多。”
沈南辙转过头,看着周砚纾白玉无瑕的侧颜,万家灯火照在他身上,却都只如同过客一般,流连於表面,照不透他内心深处。
灯光暖洋洋的,沈南辙却觉得自家小夫郎此刻莫名地染上了一丝落寞。
沈南辙轻声道:“想起你以前的事了?”
周砚纾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着。
沈南辙也不恼,安慰道:“你不是才说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吗。”
“是啊,都过去了。”周砚纾喃喃道。
他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向四周瞧过去,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丶拿着竹蜻蜓和玩伴追逐的小孩丶跟着父母一起逛夜市的姑娘……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里,似乎都有属於自己的归宿。
而他周砚纾,早早被家里卖去富人手底下干活,还不容易攒够钱换得自由身,却因哥儿身份处处遭人嫌弃。
就连与沈南辙成婚,也是为了给他挡了不喜欢的亲事。
他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游离在世俗外的外来者。
人间烟火那么盛,却没有一缕属於他。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既然过去了,就别老是想着了。”沈南辙努力回忆着自己高中时背过的作文,“有一句话说得好,不经风雨,怎么见彩虹呢?你说是不是。”
嘴上说着不去想,说得很轻巧,可越是这样,反倒越发忍不住去想。
纷纷扰扰的往事像一锅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周砚纾湿了眼眶,却不想被人看见,忙一把抱住了沈南辙,把脸埋进他肩窝里。
沈南辙十分配合地沈默着,时不时用手轻抚他的脊背。
半晌,周砚纾才闷声道:“我以前也有个弟弟,可是他联合我的父母,为了钱把我卖给了富人家。”
“他们说我是哥儿,干不了多少活,还白吃着家里的大米。”
沈南辙有些措不及防,他很想继续安慰自家小夫郎些什么,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手足无措地任由他埋在自己怀里。
“罢了,也是我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别人。今天见了,我才知道,这世界上也是会有弟弟会为自己哥哥姐姐着想的。”
周砚纾的听起来声音闷闷的,还沾了一丝鼻音。
沈南辙察觉到他八成是哭了,心就像被人揪着似的有些泛疼:“好了好了,别想了,这不是有我在吗。”
周砚纾仰起头,露出一双还有些湿润的眸子看向他。
沈南辙伸手拂去他眼角的泪珠,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卖了你,还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完,就在沈南辙以为自家小夫郎又要说他油嘴滑舌的时候。
小夫郎开口了:“当真?”
诶,这回居然不怪自己油嘴滑舌了。
沈南辙立马应道:“自然当真。”
周砚纾在沈南辙肩窝处蹭σw.zλ.了蹭,直到再看不出他刚刚掉过眼泪以后,才擡起头来。
沈南辙拉起他的手,笑道:“走,我们回家做米线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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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里,两人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忙活起来。
先是把买好的精米用清水洗几次,然后沈南辙便米倒进石磨里磨碎。
沈南辙一个人推着石磨,周砚纾洗完了米,就走到石磨前,打算帮忙推一把。
沈南辙连忙道:“我来推就好了。”
周砚纾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我做了近十年杂役,什么粗活累活没干过,你可别小看我了。”
沈南辙见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与我成婚,我怎可让你再像以前那样受苦受累的。”
周砚纾闻言却是一楞。
沈南辙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吧,剩下的活交给我就好了。”
周砚纾却是执拗着道:“不行,我偏要帮你。”
“好,那你帮我把磨好的米泡进水里沈淀可好?”沈南辙也不再推脱,轻声问道。
“行,这事就交给我了。”周砚纾一口答应下来。
大米进入石磨里磨好,再经过泡水沈淀,取出沈淀物,晒干之后便会成为粉团,再用沈家祖传下来的筛子,把粉团压成细线,这传统的古法米线就算大功告成了。
将磨好的米都泡下水后,今天的活儿就算干完了,就等明早拿去晒了。
沈南辙拿起用来压米线的筛子,按了按,想象着用它来压米线时的情景。
周砚纾见状笑道:“这么迫不及待想做米线了?之前你也天天碰这筛子,现在才几日没卖米线,就变得这么稀罕了?”
沈南辙却是摇摇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筛子:“我是在想,等我们日后有了钱,能不能自己做个米线机,效率就比用筛子高多了。”
“米线机?”周砚纾还未曾听过这个说法,挑了挑眉道。
“罢了,眼下还是再攒一攒钱。”沈南辙把筛子放回原处,“等明天把米线做出来,我们可以先卖菌菇米线,过几天买了大头菜,做成酸菜,又可以卖酸菜小锅米线。”
“生意若是好了,也许还能再买些猪肉,磨成肉沫,做鲜肉米线。”
“是啦是啦。”周砚纾打了个哈切,连声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今天就先去休息吧。”
“好。”沈南辙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