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
沈南辙这回是真的动气了。
之前自己被石大年雇的人手打伤的时候,都没这么生气。
冲着他来可以,冲着周砚纾来不行。
一个人如果真的愤怒了到极点,他脸上其实是看不出几分怒容的。
就比如沈南辙现在。
沈南辙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很轻:“大人之前不就说过,那钱到了您手里,就变成您的了,与我何干?”
“你还有脸说,你自己看看,这里面都是什么?”缁衣捕快拿出了之前沈南辙塞给他的麻布钱袋子,在两人面前摊开。
只见那被撑得浑圆的麻布袋子里,装的全是石子,之前压在上面帮助石子“瞒天过海”的铜板全然不见了。
沈南辙面上闪过一丝戏谑之色——八成是他把这袋钱拿去花的时候,露馅了。
至於露馅之后发生了什么,沈南辙一概不知。
不过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估计是出了大糗。
沈南辙面不改色地笑道:“那你这是承认你私收贿赂的事了?”
缁衣捕快脸色铁青,擡起手,指着鼻子便骂道:“一袋石子,你也好意思说这是贿赂?”
沈南辙嗤笑一声:“那几个铜钱,你不也没嫌弃,全都花出去了吗?”
缁衣捕快噎了一下,伸出的手就那么顿在半空中,半晌,才憋出一个字:“你!”
沈南辙眯起眼睛,直直地打量了他一会,道:“我看你左脸有些肿,是因为那这袋子钱去壮阔,还是又去贿赂谁,然后被打了?”
缁衣捕快张了张嘴,似乎又想骂人。
沈南辙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又补了一刀:“巧了,你这下还真成打肿脸充胖子了。”
缁衣捕快气急,一龇牙,一直擡着的手急急朝着沈南辙甩了过来。
沈南辙丝毫不惧,稳稳地把他的手拦了下来:“这儿是我家,你先是拿板砖想砸人,现在又想动手,不怕我去衙里告你?”
缁衣捕快手猛地被抓住,使了些劲才把沈南辙的手甩开,有些吃痛道:“我才该去衙门告你,你拿这些破石子糊弄我,害我被人看了好大笑话,还被掌柜打了一巴掌!”
“你去衙门告我?”沈南辙冷笑一声,“说你私自收贿然后被人骗σw.zλ.了?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缁衣捕快又被他一噎,一张脸像是霉了许多块的倭瓜,一块红一块紫:“你,你怎敢在本捕快面前这么嚣张?”
沈南辙却一瞟他原本该挂着腰牌的位置,道:“捕快大人今日怎么没挂那金字腰牌了?”
“那是本捕快忘了!不行吗?”缁衣捕快眼神闪躲,嘴硬道。
“我知道了。”沈南辙一拍脑袋,状似恍然大悟道,“正式捕快哪肯专程跑这么远来传我去县衙,你应该只是一个还处於试用期的小小衙差,对吧?”
“都跟你说了,本捕快只是忘记带腰牌了!”缁衣捕快急匆匆嚷道。
“你不是忘记带,而是根本没有吧?”沈南辙一语中的道,“我很好奇,你哪来那么大底气,在我面前这么横的?”
缁衣捕快冷哼一声:“你难道就有底气在我面前耍横了?你前不久才诓骗石大年,现在又来骗我,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我没有骗过石大年,不过诓你这件事,实在是你罪有应得。”沈南辙不紧不慢道。
缁衣捕快眉毛一掀:“你竟还说本捕快罪有应得?”
“谁让你先前调戏我家夫郎。”沈南辙不紧不慢道。
周砚纾用手肘一拐沈南辙臂膀:“你怎么现在还记得这件事。”
沈南辙轻笑一声,附到周砚纾耳边低声道:“我很记仇的。”
缁衣捕快看不下去了,插嘴道:“你俩怎就咬起耳朵来了?眼里还有没有本捕快了!”
沈南辙和周砚纾闻声看过去。
缁衣捕快这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沈南辙,本捕快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重新准备一袋满满的钱,当作赔礼,再郑重给本捕快道歉,这样本捕快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们一马。”
“二,本捕快这就把你们抓回衙门,把你们都关进牢里去。”
末了,缁衣捕快挺直胸脯,居高临下地看着俩人,道:“该怎么选,你们心里应该都清楚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南辙听完,道:“你抓我们去衙门,是想告诉主簿,你如何拿着板砖,在夜里摸黑在我们家门口蹲好,再如何威胁我们,勒索钱财吗?”
“这…”缁衣捕快楞在原地,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真是愚不可及。
沈南辙冷笑一声:“那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一,把你的板砖拿走,再把我们铺子门口的碎渣打扫干净,最后,再给周砚纾道歉。”
“想都别想!”缁衣捕快一听,恶狠狠道。
“看来你想选第二条。”沈南辙道,“你既不想收拾,那我便拿着这板砖,到衙里把你今晚在这的所作所为,一一说给主簿听。”
说罢,沈南辙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连同你前几日拿了捕头腰牌,狐假虎威,越级行事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缁衣捕快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个中道理。
沈南辙却不愿多等,弯下腰去,作状要捡那碎成两瓣的板砖:“你不收拾,我就自个儿收拾了,明儿一早就拿到衙里去——”
缁衣捕快一听急了,直接蹲下身子,先他一步把板砖捡了去:“我收拾!我收拾不就行了!你别把这些事告诉主簿。”
看来在这世上,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
沈南辙看着他把板砖捡起,又一指墙角:“扫帚在那,把地上这些碎渣都打扫干净。”
缁衣捕快顿在原地,看着墙角的扫帚,有些犹豫。
沈南辙拖长了音调道:“你不扫,我不仅要告诉主簿,还要大声喊,让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你大晚上鬼鬼祟祟地在做些什么——”
“别喊别喊!我扫就是!”缁衣捕快一咬牙,快步走过去,拿起扫帚就开始打扫起来。
“这还差不多。”沈南辙啧了一声。
缁衣捕快一改之前趾高气昂的样子,一边扫着地,一边跟沈南辙卖起惨来:“你别看我表面风光,其实我也很不容易的,我给捕头大人塞了点钱,才能在衙里当个干杂活的衙差——”
我都还没问你,你怎么自己就全招了?
而且,你表面好像也没有多风光的样子。
沈南辙眉头一挑:“原来你这闲职竟是通过行贿得来的?”
“嘁,世上买官卖官的人多了去,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缁衣捕快道,“反正你只需知道,我其实过的很不容易就是了,我在衙里,谁都可以欺负我,我偶尔想贪点油水怎么了。”
沈南辙听得打了个哈欠,问道:“扫完了吗?”
“扫完了。”缁衣捕快把扫帚一放,低声道,“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别到主簿面前去说我。”
说完,缁衣捕快提起脚就想跑。
沈南辙道:“站住。”
缁衣捕快回过头来:“?”
“你还没有给我家夫郎道歉。”沈南辙一字一顿道。
周砚纾用手一拐沈南辙:“不用了吧。”
缁衣捕快楞在原地,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沈南辙态度却很坚决:“你不道歉,我明日状告你的理由又多一条——贿赂捕头。”
“你!”缁衣捕快急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说的吗?”
沈南辙眼里写满了讥讽:“这可是你自己供出来的。”
缁衣捕快垂下头来,踌躇了一番,才慢吞吞道:“对不起。”
那三个字才刚从他嘴里蹦出来,缁衣捕快就一溜烟跑走了,灰溜溜的背影,像极了一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黄鼠狼。
周砚纾失笑:“如此蠢钝之人,你跟他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他那日竟想对你动手动脚。”沈南辙语气透露出嫌恶,“还问你孕痣在哪,我都没见过你孕痣在哪。”
周砚纾耳朵里慕然钻了一句这么直白的话进去,霎时间便红了耳根:“你怎的又说起胡话来了。”
“好嘛,我不说了。”沈南辙笑道,“不然,你又要说我油嘴滑舌了。”
被抢了台词的周砚纾:“……”
沈南辙轻轻一拍自家小夫郎脊背,道:“先回去吧,今日出去这么久,我早就困了。”
周砚纾拿出钥匙开了门,奇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贪睡?”
“这不是我筹备许久的米线机,终於开始做了嘛。”沈南辙摆手道,“这下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好,那你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周砚纾擡脚跨了进去。
沈南辙也往前迈了一步,后背却在此时不争气地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
周砚纾见他停住了脚步,问道:“是不是伤口又开始痛了?”
沈南辙只得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周砚纾数落道。
“刚刚才开始痛的。”沈南辙委屈巴巴地小声道。
“行吧。”周砚纾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扶你进去,然后再给你涂药。”
“好。”沈南辙笑了。
被周砚纾这么一扶,身上的伤好像都没多痛了。
抹完了药,沈南辙不仅没有喊痛,嘴里还小声哼起了一首小调。
周砚纾问道:“你今日心情好像很不错?”
沈南辙道:“有那么明显吗?”
“是啊。”周砚纾放下装着红花油的小瓶子,“石大年才刚羞辱了你一番,你今日心情竟能那么好,你这性子,如今还真是一点也不像从前了。”
沈南辙混不在意道:“他猖狂不了多久了。”
周砚纾挑了挑眉:“你就这么有把握?”
沈南辙笑道:“你看这几天,还想我卖菌子的那些天一样多雨吗?”
周砚纾摇了摇头。
“那不就对了。”沈南辙道,“雨季天一过,山上的菌子可不会长那么多出来了。”
周砚纾恍然大悟:“原来你的意思是——”
紧接着,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石大年才签了一个大单。”
沈南辙冲着周砚纾眨眨眼:“这下你该知道,我底气在哪儿了吧。”
周砚纾会心一笑:“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