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药铺
“唉………”晏宁唉声叹气,愁得吃到嘴里的饭都不香了。
眼角馀光里,一双筷子颤颤巍巍地夹着一条小鱼朝他递过来,放进他碗里。
晏宁意外的扬了扬眉,望过去:“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居然给我夹菜?”
魏承别扭地低下头扒饭,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你再不吃就被阿肥吃没了……”
“唔,我没胃口,让它吃罢。”晏宁托着下巴,看着他说:“你把我的也吃了罢。”
“我不吃,我饱了。”魏承放下碗,抹了抹嘴,说。
“干嘛不吃,嫌弃我啊?这半边碗里的饭是干净,我没碰几下。”
魏承:“那你干嘛不吃?”
晏宁:“我没胃口啊。”
魏承:“为什么没胃口?”
晏宁:“烦呗。”
魏承:“烦什么?”
晏宁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烦大人该烦的事儿,你小孩不懂的。”
魏承小声嘀咕:“不就是没钱花了么……”他埋头沈默,小手攥着裤子,须臾后又说道:“我明天也跟你进山采蘑菇找药材,把它们卖了就可以换钱了。”
“不要你去,你在家看地就好了,我自己去。”晏宁说。
“那我去装笼子捞鱼,卖鱼干也能换钱。”
晏宁想也不想:“不行,河水那么深,你万一掉水里了咋办?”
“不会的,我才不会没那么傻呢!”魏承语气开始有些急促起来,“反正我不白吃你的饭,我也能去干活!”
晏宁微微一楞。眼前半大不小的人倔强地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有板有眼地和他擡杠,口气很硬,但眼睛里却闪烁着慌乱与不安。
晏宁知道他在害怕,害怕自己成为累赘,害怕被嫌弃被抛弃。他在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努力证明着他存在的价值。
“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晏宁敲敲他的小脑袋瓜子,笑道:“以后可别说我奴隶你。”
晏宁今天要进城,所以起了个大早。他出门时东方天际刚刚亮起一抹鱼白,云涧溪依然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白雾里。
清早有雾,定是晴天。他出门前不忘叮嘱雯娘中午时给玉米地浇一趟水。
晏宁一路走走停停,留心观察沿途植被的变化。他曾听他爷爷说过一句话:“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意思是因为地势高度的差异会造成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气候条件,而不同的气候条件会生长出不同的植物类型和自然面貌。譬如黑节草长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岩石上,而金银花则一般长在低海拔的荒草地里。
头顶着烈日,临近中午时他终於进了城。此时正值饭点,街道上的行人不多,饭馆里倒是热热闹闹,人声鼎沸。
晏宁第二次来到这家茶楼,茶楼里的客人依然很多,外边的茶水桌也坐满了人。他眼见一个大哥吃饱了起身要走,连忙眼疾手快把那张空出来的位置占了。
卸下后背沈甸甸的大背篓,晏宁豁然松了一口气。背篓里装满了药材——那是他和魏承这几天不辞辛劳进山采的;还有一袋吃食——两块干锅巴和一块杂粮煎饼,雯娘用布袋给他装好,让他中午饿了吃。
他把背篓放在长凳上,拿碗去屋檐下的大茶缸里舀茶喝。
“这猫你的?”同桌的一个壮汉盯着阿肥直看,说:“毛色挺亮,平日里没少吃吧?”
晏宁坐下来,笑笑说:“是啊,它嘴馋,吃得又多,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阿肥。”
说完与其对视,心头微微一震。那人面有横肉丶一双吊眼丶鹰钩鼻,眉目间隐隐藏着一丝戾气,不像面善心好之人。
壮汉又问:“瞧你这打扮,不是陎州当地人?”
晏宁埋头就着茶水咬煎饼吃,随口答道:“祖上是当地人。”
壮汉点了下头,转眼去打量他的背篓,“家住城外头?干什么行当的?”
“种地的。”晏宁语气更淡了些,掰了点煎饼皮喂阿肥吃,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那人直勾勾盯着阿肥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怎么形容呢,就像垂涎的狼紧盯猎物的眼神,黏腻又贪婪,让人不由敬而远之。
壮汉见晏宁不搭茬便没再说什么,三两下扒完饭,放下碗起身走了。
待他走远不见了人影,这时同桌的另一人说道:“你这猫长得好,若是卖给刘二公子,定能换不少钱。”
刘二公子?这又是哪来炮灰?
“刘二公子你不知道啊?”那人见他面露疑惑,压低了声音同他说道:“刘员外家的二公子,嘿,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猫玩儿。刚才坐你对面的人就是刘二公子的手下刘强,你啊,看好你的猫,小心别被他掳去了。”
晏宁抿着唇点了点头,“好,多谢大哥提醒,我会留心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晏宁其实没太往心里去。光天化日,他还真不信他们敢公然抢猫。再说了阿肥可不是普通的猫,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简单解决了午饭,晏宁背上背篓,打算先去官府办户籍登记的事儿。因为官府衙门离茶楼很近,只有四五十步的距离。
陎州城官府府衙乃是此地最重要的行政中心,掌管当地的财政丶人口赋税以及司法刑案等各项事由。而知府大人,则是当地最大的官儿。
府前正门台阶高筑,两座气势十足的石狮子充满威严地伫立在大门两侧。大门是朝里敞开的,晏宁几步走上台阶,站在门外探头探脑。
府衙里冷冷清清,庄重肃穆,连个人影也没有。
进这地方有什么规矩吗?要直接进去还是等人出来请示过了再进去?毕竟不是演电视剧,一不留神犯了法,那铁定是要挨板子甚至是杀头的。
正当他徘徊不决之际,身后忽然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
“来者何人?!”
晏宁被吓了一跳,扭身回头一瞧,两个身着制服的衙役正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
“小民见过官差大人……”晏宁忙弯腰作揖,解释道:“小的是刚从外地回来的流民,欲来府衙填户籍,但不知该去找哪位大人……”
“填户籍找何典史。”一官差说道:“不过现巳时已过,典史休憩去了,你等未时再来罢。”
“是,多谢官差大人提醒。”
陎州城乃西北边陲最大的一座城,流民数量众多,时不时就有来填户籍的,不过绝大多数流民待不满一年就会离开,两名衙役见怪不怪,绕过晏宁进入府内。
现在是午时三刻,距离未时还有一个多小时。
时间很充裕,晏宁想了想,决定先去找药铺把药材卖了。只是陎州城不大,能叫出名字的药铺也就两三家,其中以“仁安药铺”名气最大,晏宁似乎记得雯娘说过,好心给魏承抓药的许大夫就是仁安药铺的大夫。
药铺在陎州城城西的位置。城西这片地方与城中不太一样,商铺少,巷子窄,大多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可见能住在这边的都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
晏宁没怎么费力就找着了药铺。药铺门前两侧摆了几张长椅,两个病患躺着在椅子上晒太阳,嘴里咿咿哟哟地□□着。
甫一进门,一股浓重的丶混合着各种中药的气味扑鼻而来。
见有人进来,正在柜前打扫的夥计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公子您是来看病还是来取药?”
晏宁嘿嘿一笑,反手取下背篓抱在身前,答道:“你们药铺收药材么?我是来卖药材的。”
“收。劳烦您先到一旁坐着,许大夫还在看诊。”夥计说罢就自顾自忙去了。
晏宁挠挠头,环视一圈屋内,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约摸过了片刻钟,里间走出来两个人,一人应是脚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被同伴搀着走了。
“许大夫,有人来卖药材,您过来瞧一眼。”夥计朝里喊道。
“嗳,这就来!”
话音未落,里间又走出来一人。
那人身量与晏宁一般高,身形硬朗,一身深灰色短打,头上一顶幞黑头戴得歪歪斜斜,腰带也是系得松松垮垮,整个一副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人就是许大夫??晏宁目瞪口呆,卧槽没搞错吧!他特么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大夫啊!
正吃惊着,许大夫已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眼睛望进他背篓里:“有什么药材,拿到柜台上瞧瞧。”
“……好。”晏宁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其实仔细看,他人长得还算不错,五官端正,眼神明亮,就是肤色有点深,皮肤也略显粗糙,应是经常日晒劳作造成的。
这大夫不像大夫,比晏宁更像个种地的。
“瞧我做甚?我脸上有东西?”许士杰见晏宁长得白白净净秀气斯文的模样,不由对他心生好感,有心想调戏他一把。
晏宁闻言直视他,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有。”
许士杰一楞,忙摸了摸脸:“有么,是什么东西?”
晏宁:“是与众不同丶气宇不凡的英气。”
许士杰:“……??”
许士杰打从娘胎出来,活到今天二十有三了,头一次被人夸得老脸一红。他看着晏宁,心想,嘿,这小子不光长得好看,人也有意思。
晏宁无视他探究的眼神,从背篓里取出几捆药材,说道:“这些都是今年新采的,你瞧瞧要不要。”
春季易生湿邪丶风寒丶咳嗽等疾病,晏宁也是针对这病症去采具有化湿驱寒,利肺止咳功效的药材。
许士杰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见这些药材处理得当,料想晏宁也是通晓药理之辈,便点点头,说:“都要了。”
晏宁露出笑容,连语气都染上了快乐,笑眯眯道:“多谢。那您看能给多少钱?”
许士杰慢悠悠地朝他比了五根手指。
晏宁眼睛一亮:“五十文?!”
许士杰:“………你不会数数?”他是怎么从五根手指得出是五十文钱的?
晏宁:“?”
许士杰:“最多能给你五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