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心上人了
入夜掌灯, 微风载着桂花十里飘香。
除了赏月丶吃月饼,燃花灯亦是中秋节必不可少的助兴环节。
富贵人家的花灯形状各异,做工精致, 通常会在廊檐或屋檐下挂满, 一眼望去满宅灯火璀璨,富丽堂皇;而寻常百姓家则会竖两根杆子立在家门前,再挂上两盏红灯笼,也能自取其乐,图个喜庆欢快的节日氛围。
随着夜色渐浓,摇曳的花灯将陎州城点缀成了星星点点的浪漫汪洋。
吃过晚饭,众人移步至庭前饮茶赏月。
坊间流传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想知道哪个人的人缘好不好, 招不招人待见,看逢年过节的时候, 邻里街坊, 亲朋好友去不去他家串门就能知晓一二。
至少晏宁觉得,自己人缘是真不赖, 晚饭过后至今, 断断续续已经有好几波人来他这儿串门拜访了。
一马当先的自然是张经事。因为两家挨得近,加上魏承与张年这两个小毛孩整日形影不离黏在一块玩耍, 晏家人对他视如己出, 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一样不落都给他买。
自家儿子受了晏家太多的恩惠,夫妻二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总觉得有愧於晏宁一家人。今日过节,他们早早便提着月饼登门道谢。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 许大夫紧随其后。对於他的到来,魏承小朋友的热情最为高涨,因为许士杰给他带来了一盏很别致的丶月饼形状的花灯。
接着没过一会儿,白天在院里与魏承一同玩耍的小毛孩们也来了。晏家大宅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宽敞,有长廊有花园,可不就是毛孩子们最喜欢玩闹嬉戏的地方。
最后来的是冯夫人与冯慧慧。两人不但带了月饼,还带了魏承最爱吃的糖饼点心和晏宁最爱吃的酥油饼。
魏承小朋友乐得见牙不见眼,向二人说了一通吉利话,兴高采烈地与小夥伴们到一旁分糖果吃。
母女两向董元卿行过礼,施施然找雯娘聊闲天儿去。
“你这儿真是热闹啊。”张经事不禁感慨道。
“嗯,热闹些好,人多才有意思嘛。”晏宁笑。
“的确如此。”张经事点头赞同。
许士杰:“听人说你将烤鸭秘方卖给庆阳楼的掌柜,挣了一笔大的?”
“没有没有,莫要听他们瞎传。”晏宁坚决不承认,秉承“财不可外漏”的低调行事风格,搓搓手:“就挣了些小钱,一点点,勉强够养家糊口罢了。这不眼看秋日过半,家里还未囤冬天的口粮哩,愁得我哟——”
总之别问,问就是没钱。
呵,许士杰信他才怪。这家夥住着大宅子,穿着雯娘给他做的新衣裳,昨晚在市集花一百五十文买只老母鸡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卖鸡的老汉直夸“晏大老爷出手阔绰”,现在又腆着脸跟他们哭穷了。
“挣了钱不打算将宅子买下来么?”许士杰随口问。
晏宁:“说到这事儿,我正好心有疑虑想请张经事赐教一二。”
张经事放下茶盏,“晏小公子客气,你问便是。”
晏宁:“我若是直接将这座宅子买下来,能获得陎州城的户籍么?先前我去府衙进行流民登记时,何典史说了我若想获得陎州城户籍,需得在陎州城耕作居住满一年以上才行。”
“何典史所说的乃是对於在本地居无定所的流民实施的条律。”张经事给他肯定的答覆:“你若是有钱在城里置办房屋丶租赁商铺做买卖丶或在城外承租陎州城辖区内的土地超过二十亩,皆可直接获得陎州城本地的户籍。”
“噢噢,原来如此。”晏宁受教,连连点头,又问:“那我阿姐,小外甥,阿平哥王爷爷几人,能随我进一户么?”
张经事:“当然。只要她们几人非作奸犯科的逃犯被朝廷丶官府通缉,平迁户籍很简单的,签个字画个押就行。”
晏宁笑:“那就好,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多谢张经事为小民指点迷津。”
“不客气,此乃责职所在。”经事一职,在官府里可不就是掌税收的。
“先前我听您说,这宅子是官府以三十两银回收的?” 晏宁的小算盘在心里打得劈里啪啦响,身体里的血液渐渐开始躁动,蠢蠢欲动地试图大展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砍价绝技。
他眼角馀光偷偷瞄了董元卿一眼——董大人事不关己,正悠然欣赏着美轮美奂的月色;再看看许士杰——这货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是啊,三十两收来的,先前住这宅子的那户人家似乎迁去了汴京城,留下许多物件,说是路途遥远带不走,都送给官府了………”张经事说着说着,心里突然一“咯噔”,油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晏宁稍稍拉长语气,先是试探:“我要是买的话,您打算给我便宜多少呀?”
好家夥,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啊。
“这……”张经事顿了顿。
晏宁:“我记得您还说过,按照当朝房租买卖及租赁的律法,官府在售卖房屋时,只要售价不低於行业价格的六成就不算违法律法,对罢?三十两的六成,也就是十八两,是不是?”
“呃……”张经事十分谨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然后晏宁趁热打铁:“咱两家人都这么熟了,老话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呐,你瞧阿年与阿承玩得多好,我待他就像待阿承一样……这样吧,我也不为难您,再给二两凑个整,二十两能卖给我不?”
许士杰:“??”
张经事大惊失色。二十两?!那绝对是不行啊!官府三十两收回来的宅子卖出去二十两?!那岂不是倒亏了十两么?!
沈默寡言的董大人此时终於向晏宁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只不过这目光有点凉。不仅凉,还带着一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调侃意味。
“三十两乃房屋回收价,并非售价。”所以晏宁的算法根本不对,这厮明显是故意将这两个概念混淆了。
“大人所言甚是。”张经事被他一点拨,霎时间醍醐灌顶:“律法中指的行业价格乃是房屋在正常情况下的售卖价,所以你不能按三十两来算。”
忽悠大法被拆穿,晏宁有些讪讪地揉了揉鼻子,尴尬道:“喔,原来是我算错了呀。”
“两院三庭丶五间厢房以上的宅子少说得卖个一百两吧……”许士杰插嘴道。
“一百两?!”晏宁吸了口气:“你说的是汴京城里的宅子吧?!”
“嗤……”许士杰闷笑一声,“一百两银在汴京城连个茅房都买不了。”
晏宁:“………”对不起,打扰了。
“通州城的房屋售价差不多是如此。”张经事实事求是,说句公道话:“不过陎州城不比通州城,用不了一百两。”
“喔喔!”晏宁重新燃起希望的小火苗:“那陎州城是什么价?”
张经事认真掂量片刻,答道:“六七十两上下。”
“六七十两……也未免太贵了。”晏宁愁眉苦脸,惨兮兮望着他:“您看咱都这么熟了……”
“我懂我懂。”张经事心惊胆战地打断他。亲娘哟,晏小公子可真是太虎了,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儿要他徇私舞弊,吓得他冷汗直冒。
“这样罢。”他最后拍板道:“我念你是真心想买,种玉米丶修建商道募集银款等事宜你皆为官府出谋划策,既有功劳也有苦劳,那我便给你行个方便,以最低价——五十两银将这宅子卖於你,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晏宁:“五十两?最低价不应该是四十八两么?”
张经事:“其中二两是过户费……”
晏宁震惊:“过户费居然要二两银?!您没给我打折吗?”
“哈哈哈哈哈哈………”许士杰再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张经事握紧拳头:“过户费,不打折!”
“哦……那成吧,五十两丶就五十两吧。”晏宁一咬牙,狠下心道:“我买了!”
那心有不甘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被狠狠宰了一笔的人。
张经事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松了口气:“明日你去府里找我,交付款银后便可拿到房契了,顺道我带你去找何典史填户籍。”
“好好好,劳烦您了。”
“不客气,应当的。”
解决了宅子的事儿,晏宁心情大好,热情招呼几人:“大家别光喝茶呀,来来来,尝尝阿姐做的月饼。”
“尝过了,阿姐手艺不错。”许士杰一哂,伸手拿起另一盒点心——那是冯慧慧送来的,“听说冯小姐也擅长制作糕点,难得吃到,我可得尝尝。”
“哦,许大夫爱吃就多吃些,吃不完打包带回去吃都行。”晏宁满不在意道。
“那我怎好意思。”许士杰挑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冯小姐特意为你做的,我一人吃完了,怎对得起人家的一番心意。”
“与我有何关系。”晏宁莫名其妙,纳闷:“谁说她是特意为我做的了,明明是冯夫人送来给阿姐的。”
许士杰:“是么?可我听人说冯夫人瞧上你了,不是要将冯小姐许配给你么?”
“噗——咳咳咳!”晏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这他妈谁造的谣!谁!让我逮到非一棍子打死!
“别听人胡说八道!”晏宁咳得眼睛都红了,仍要坚持否认:“我和冯小姐清清白白,啥事儿都没有。”
“哦?”许士杰怀疑地扬起音调:“那人家隔三差五给你送吃的,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做甚?不怕坏了她一个黄花闺女的名声?”
晏宁简直想拿锄头捶死他,叭叭叭地,就你话多。
“你怎笃定她是来看我的,没准人家是来看阿平哥的呢?!”
许士杰:“…………”
张经事:“…………”
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晏宁心里抓狂,难道阿平哥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不是,我………”晏宁急了,他解释不清,又不想董元卿误会他,委屈巴巴地朝董元卿告状:“大人你别听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我跟那冯小姐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话都不曾多说两句。”
许士杰与张经事不约而同看向他,眼神明晃晃在说:啧啧,你这个负心汉。
月上中天,夜风吹来一片乌云,将银盘高悬似的一轮明月悄悄遮住,月光似乎也变淡了些。
董大人仿佛赏月赏累了,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拈着手指,并不回应。
吃瓜群众张经事轻咳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开解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害臊的。你一表人才,冯小姐温柔贤惠,不正般配得很么?”
“般配什么般配。”晏宁破罐子破摔,咬牙道:“我有心上人了!”
董元卿指尖微顿。
“啊?!”张经事惊诧。
许士杰目光在他和董元卿之间扫过,慢慢沈了下来。
晏宁恶向胆边生,佯作愠怒:“我心上人是个绝世大美人,在我眼里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我追了他半年都没将人追到,这些不实之言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让他误会了,不理我怎办??”
张经事连连点头:“那倒是,那可不能乱说了,怪我怪我……”
许士杰哂道:“恕我冒昧,我怎么不知陎州城有哪家闺女号称「绝世大美人」的?”
“嗤,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爱慕他自然瞧他什么都是最好的。”晏宁反唇相讥,鄙视道:“许大夫比我还年长几岁吧?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人给你说亲么?该不会是嘴太坏没人爱吧?”
“噗……”张经事乐了。
“谁说我没人爱。”许士杰不甘示弱,回道:“给我送点心的姑娘可多了去了,只是我瞧不上而已。”
晏宁:“……呵。”渣男!
张经事深埋已久的八卦之魂被晏宁勾起来,好奇问:“不知晏小公子的心上人是哪家闺女?”
晏宁瞥了身旁的董大人一眼,脸上绽开温柔的笑容:“不能说,他害羞得很,说了他怕是要与我置气了。”
“哦,那好罢。”反正日后总会知道的,张经事心想。
四人心思各异,安静喝茶。庭院内不时传来孩童们嬉笑声与夫人们的欢声笑语。
月亮拨开云雾,将月色重撒人间。
好一轮万古明月照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