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烤红薯吃
又过了两日。
依旧是清晨, 天色有些昏暗,乌云黑沈沈地聚拢在天边,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今天是官府发赈灾粮的日子。此时此刻, 府衙大门前的队伍分成两排, 东边是居民,西边是流民,从台阶旁不知排到了何处,长得是一眼望不到头。
在衙差和守城官兵的管束下,百姓们拿锅的拿盆的拿布兜的,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没有出现哄抢的现象。
“把户籍证都准备好了,每户每人能领五条玉米, 两人就是十条,三人就是十五条, 以此类推……”
“拿好了就赶紧走别那么多废话耽误后边的人……天要下雨了没瞧见吗?再不麻利点都给你们淋成落汤鸡……”
晏宁抱着豆豆站在官府大门的屋檐下看热闹, 不曾想还真给他找着了乐子。
“嗳,大哥。”他把钱三喊过来, 指指另一边队伍里的某个人, 朝他使眼色:“你瞧瞧那是谁啊。”
钱山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当即就“嘿”了一声, 阔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哟, 我当是谁呢, 这不是米行的刘老板丶刘大掌柜嘛!”他嗓门极大,一出声就引起人群的注目。
刘掌柜没想到自己都这么缩头缩脑的了还能被他认出来,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 见过钱三爷。”
钱三一脸惊讶无比的样子:“怎么,刘掌柜您也要来领赈灾粮?我记得去年粮价暴涨的时候您可挣了不少黑心钱吧?这么快就穷得揭不开锅了?没道理啊, 咱也没听说米行关门了呀!”
这几句话实在太拉仇恨了,刘掌柜瞬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连赈灾粮的主意都打,真是无耻至极,臭不要脸。”
“谁不晓得米行掌柜是个富得流油的大老爷啊,去年一斗米卖四百文咧……”
“我看和刘员外是一丘之貉,早晚要被砍头……”
人们指指点点,恶语相向,刘掌柜闹了个大红脸,灰不溜秋地走了。
他原本也不想来的,但是听下人说一户一人能领五条玉米的时候,他心动了。他这一户有十馀口人,算下来能领七八十条玉米。这白捡的便宜他不捡心里实在是难受,这不就拉下脸面来了嘛。
谁知玉米没领成,还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嘿嘿,大哥干得漂亮!”晏宁笑眯眯地竖了个大拇指。
“小意思。”钱三神清气爽地摆摆手,继续回去监工。
“动作快点动作快点!早点发完早点收工回去吃玉米!”
玉米仍在一车车往城里拉。
海公公负手站在大堂前,远远望着外头热火朝天的景象,缓缓叹道:“玉米收成了,商道也修得差不多了,看来咱家是该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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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过,屋外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
晏宁起身去关上窗户,同雯娘说道:“这场雨过后河里的水就该满了,过几日我回云涧溪去,捕几条鱼回来吃。”
“再看看山里的蘑菇有没有长出来。”雯娘说道:“许久没吃到新鲜的蘑菇了。”
晏宁笑笑:“好,估计西红柿也快熟了,看看能不能摘一些回来凉拌着吃。咦,阿姐你买新布料了?”
“是冯夫人前阵子去通州城走亲戚时买的,说是买多了就送一匹给咱们。”雯娘眯眼穿针线,又说:“正好下雨闲来无事,阿姐给你缝一身夏天的衣裳。”
“我夏天的衣裳够多的啦,给阿平哥和阿承缝吧。”晏宁看着她手里那颜色翠绿翠绿的布料,心想我马上就要谈恋爱了,才不想变绿!
“大家都有,每个人都缝一件。”
“咳,那好吧。我先回屋了,等酉时雨还是不停我再去接阿承放学。”
“嗳,去忙你的罢。”
这几天的生意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卖种子卖玉米卖鸭子卖厕纸,赚得晏宁数钱数到手抽筋。
慕名从各地来买种子的商贩一波接着一波,尽管晏宁再三强调种子要等一个月以后才能交付也无法浇灭他们的热情,都表示可以先付银子一个月后再来取,白纸黑字立一张字据作为凭证就行。
通常这时候,晏宁就会顺势推舟,把厕纸也推销出去。商贩们一瞧这厕纸价格如此低廉且品质上乘,纷纷都觉得有利可图,连带着把厕纸的订单也下了。
如此一来,作坊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生产,订单就已经排到了三个月以后去。
晏宁看着厚厚一沓字据直看得脑瓜疼,揉着太阳穴说:“不行,我得请一个账房先生来给我算账。”
“喵。”阿肥鄙视他:“那得花多少钱啊,你自己不能算吗?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呢。”
“你这口吻……说得好像大学生都会算账似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啧,真没用。”
晏宁木着脸:“想打架你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地骂人。”
阿肥甩甩尾巴,高傲地睨他一眼。
“对了,我有件很严肃的事情要和你说。”晏宁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本册子来。
“正好,我也有两件很严肃的事情要通知你。”阿肥打了个哈欠,“你先说吧。”
晏宁客气了一下:“你事情多你先说。”
阿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晏宁想也不想:“当然是好消息!”坏消息我根本不想听好吧!
阿肥:“好消息是:恭喜达成「日进斗金」成就,并获得成就奖励一份。”
“哈,来得正好!”晏宁为这个意外之喜振奋起来:“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提要求了?”
阿肥:“先说来听听。”
晏宁:“我想要一本《红薯的一百八十种做法大全》!”
阿肥:“你想太多了红薯根本不可能有一百八十种做法。”
晏宁:“那就有几种来几种。我正为这件事儿愁着呢,我已经和海公公把红薯吹得天花乱坠了,现在不赶紧学起来,以后可是要露馅的。”
“行,一周之后给你。”阿肥难得爽快,又问:“还有什么要求?”
晏宁瞳孔一震:“还能提一个要求?!” 擦,抠门系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阿肥:“当然不能,你在想什么屁吃。”
晏宁:“………” 那你问个球问,逗我玩呢!
“行叭,那坏消息是什么?”
阿肥:“坏消息就是,很遗憾地通知你,在「要致富,先修路」这项隐藏任务中,由於你的参与度和积极度都没有达到要求,所以系统判定任务失败,奖励作废。”
“等一下,我不服!”晏宁觉得不可思议:“凭什么就判定我失败啊?!我给大人出谋划策,献计献言还不够积极吗?非常积极了好吧!没有我官府能那么快筹到钱招到人开始修路吗?!”
阿肥:“那你也只是给了点建议而已啊,光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晏宁气:“谁说我光动嘴皮子了,我还出了三百个铜板呢!”
阿肥:“不出力的都要出钱,就你特殊?”
晏宁:“………”
阿肥假惺惺地伸出爪子拍拍他:“年轻人,不要灰心……喵嗷!你要干什么!!”
晏宁薅住它就是一顿暴揍:“我真的忍你很久了臭喵,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我好欺负踩到我头上作威作福是吧……”
“喵……救……”
“死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让我把话说完……”阿肥疯狂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试图脱离他的魔爪。
晏宁掐着它的脖子,凶光毕露:“说!”
“钦差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可以帮你催熟一些西红柿和红薯……让他带回去做宣传……”
晏宁立刻松开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容可掬地帮它把毛撸顺:“好吧,看在你还有点用的份上这次就饶你不死,接下来就辛苦喵大爷您了。”
哈哈,臭喵,你也有低声下气向我求饶的一天,该!
有了阿肥的承诺,晏宁第二天就回了云涧溪。
大雨过后山路泥泞,一不留神就要打滑摔跤。不过也正因有了雨水的滋润,山林万物得以覆苏,斑斓的色彩与盎然的绿意相互交织,才有了独属於夏季美丽的画卷。
红薯地里的红薯藤展现着非凡的生命力,粗壮的茎杆毫无章法的野蛮生长,爬得满地都是。
“这藤得翻一翻了,太长和太细的茎杆可以割掉,不然施的肥全给它长茎和叶,哪还结得出红薯。”
吴文学着他的动作,问道:“就这样把藤翻过来就行了么?”
晏宁:“先提起来,不让茎杆再贴着地面长根,然后再把它翻过来……”
两人一块翻了差不多有半亩地,晏宁直起腰擦了擦满头的汗,热得不行:“先回去喝口水歇会儿吧,这日头太晒了。”
雨过天晴后太阳会格外的毒辣,晒得人火烧火燎的难受。
回到木屋,阿肥从背篓里跳出来,在楼上楼下巡视了一圈自己的领地。
晏宁灌了一大碗茶水进肚,总算是缓了过来。
“山坡那块玉米地还剩多少玉米没收?”他问。
“不多了,还剩二十行左右,一早上就能掰完。”王东回答说。
“这两天路不好走就先别掰了,后天看看路能走了再过去,等那块玉米地收完了就收河边这几块小的。”
“好。”王东点点头。
“对了大老爷。”吴文说:“葫芦棚里的葫芦都已经开花了,这时候是不是得给它施肥了?”
“不用,等它坐果了再施肥。”晏宁道:“葫芦坐果之后长得飞快,施了肥以后一天一个样,个把月就能吃。”
“对了,今天中午吃什么菜啊?要不去摘一把红薯叶炒来吃?”
吴凡撵鸭子去河下游觅食还没回来,做午饭的重任就交到了吴文身上。
他们几人一向吃的随意,一个馒头或是一根玉米加上一碗菜汤,饿不死就行。
现在不缺粮食了,他们一顿能吃两根玉米,还能炒一盘红薯叶,管饱又好吃,日子过得忒舒坦了。
红薯叶炒着吃比其它野菜要好吃,就是吃完了嘴巴和牙齿会变紫变黑,跟中毒了似的。他们第一次吃的时候可被吓了一跳。
“要是拍几颗大蒜丢进去一块炒就更好吃了。”熟悉的味道让晏宁忆起往昔,不禁心生伤感。
在他小的时候,他爷爷也会时不时摘上一把红薯叶炒来吃,等他吃完后他爷爷就会吓唬他,说红薯叶是用来喂猪的,他吃了长大后也会变成猪。晏宁不信,爷爷就指着他变黑的嘴巴和牙齿说,你看,这就是马上要变成猪的征兆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可惜从他爷爷去世之后,他就再没有吃过这道菜了。
“大老爷,您怎么了?”吴文见他吃着吃着就低着头不说话了,有些纳闷。
“没怎么。”晏宁回过神来,三两下把饭吃完,笑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就把最重要的的事儿忘了,我今天是来给大夥发这个月工钱的。”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串铜板来,说:“等玉米收完了你们就歇几天,进城里给自己添置几身像样的新衣裳新鞋子,身上有钱了得把日子过好些不是。”
“嗳,多谢大老爷。”几人怪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露出憨厚老实的笑容。
“那你们先吃着,把钱收好了,我城里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噢对了,我去红薯地里再摘些红薯叶回去煮,你们就不用跟来了。”
“好,大老爷您慢些走。”
晏宁回到红薯地,做贼心虚似的小声问阿肥:“红薯在哪呢?”
阿肥:“第一行田垄最前头,拿锹锹挖两下,动作轻点别挖坏了。”
晏宁依言在红薯藤的根部扒拉两下,果然顺着根茎摸到了几个大红薯。
“哈哈。”晏宁挖出来一看,顿时就乐坏了:“你这几个红薯按教科书上的样子长的吧,未免太标准了。”
“那是。”阿肥挺得意地甩尾巴。
“才四个,你就不能大方点多给两个凑一个吉利的数字吗?”
“不能,你不配。”
行,算你狠。
晏宁把红薯收进背篓里,又转身去摘西红柿。
红通通的西红柿在一片绿油油的背景下格外醒目,晏宁一眼就找到了。
他背着红薯和西红柿回城,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
回到城里不过申时,晏宁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拎起背篓往府衙后院走。
“晏小公子来了。”下人给他开了门,非常知趣地说:“知府大人与诸位大人在中二堂商议要事。”
“知道了,我借用一下厨房,等大人忙完正事你再同他说我来了。”
“是。”
直至日落黄昏,董元卿方从中堂里出来。
甫一走进后院,一阵奇异的飘香钻入鼻间,他停下脚步。
“大人,晏小公子来了。”下人道。
“人在何处?”董大人问。
“回大人,在厨房里忙活呢。”
难怪。
董元卿信步走到厨房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接着他就看见鼓着腮帮子蹲在竈火前吹火筒的人立刻扭头,朝他露出了一张花猫一样的脸。
小花猫冲他开心一笑:“大人您忙完了?”
“在做什么。”董元卿问。
晏宁:“嘿嘿,我在给大人烤红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