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到底是何关系?
豆豆在陌生人面前一向高冷, 尤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董府的晚宴丰盛又美味,她埋头扒饭,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而身旁的董昭文从小就继承了父亲能言善道的开朗性格, 见着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想薅住人家聊上几句, 真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妹妹,你吃鸡吗?我家的厨子做的香酥鸡可好吃了,你尝一尝罢。”
“妹妹,这个红烧鳜鱼也好吃,我给你夹一块罢?”
“妹妹,你别吃那么快,我娘说吃饭得细嚼慢咽不然容易噎着……”
“……”
豆豆一心干饭,连斜眼都不带瞧他的。
董昭文说了半天都没见她吭个声儿, 纳闷地问他娘:“娘亲,妹妹是哑巴吗?为何她不会说话?”
董孙氏一阵无语:“……莫要胡说!食不言寝不语, 你没瞧见妹妹在吃饭么, 你也赶快吃,少说两句。”
“哦。”董昭文努努嘴, 闷闷不乐地端起碗吃饭。
“豆豆她生性比较胆小, 也不善与人交谈,让您见笑了。”晏宁不好意思道。
董孙氏:“不妨事的, 小姑娘腼腆害羞些才正常, 不像犬子顽皮话多, 整日叨叨个没完没了才叫人头疼。”
董元森问道:“听思遥说,晏小公子这回带令嫒上京是来寻医看病的?”
“正是。”晏宁道:“她今年虚岁有五,说话仍是说不利索, 我担心她落下口疾,特意大老远带她过来的。汴京城乃天子脚下, 想必大夫的医术定是高超许多,没准能给她治好。”
董元森:“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前两年宫里有个御医告老还乡,他就是专门给小皇子小公主治病的。去年初春昭文不慎感染风寒,咳嗽了近半月不见好转,最后我和夫人带着昭文去给他看过之后才得以药到病除。只是不知赵老善不善长医治小儿口疾,晏小公子有意不妨去咨询一番。”
晏宁感激道:“好,多谢大人提点,我明日便带豆豆前去拜访。”
董元森笑笑说:“不必客气。府里车夫认得路,我叫他明日带你去。”
吃过晚饭,董夫人念他们路途劳累,早早便催他们回屋去洗漱歇息。
豆豆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穿着雯娘给她缝的粉色秋衣,开心得摇头晃脑。
她钻进她爹又香又软又暖和的被窝里,探出头来呼唤晏宁:“爹爹,睡觉!”
“爹爹先去洗澡,让你爹陪你睡一会儿。”晏宁摸摸肚子,感觉今晚有点吃撑了,看一眼董元卿,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客房已经打扫好了,要不今晚我去睡客房,让豆豆跟你一块睡罢?要不然被董夫人发现了,怪难为情的。”
董元卿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不必刻意遮掩,就在这里睡。”
躲躲藏藏那一套并非他的行事风格,再说了客房哪有主卧睡得舒服,没必要给晏宁找罪受。
晏宁:“咳,算不上刻意遮掩,我就是想低调些。”
虽然只是接触了短短一下午的功夫,但他依旧能看出董夫人是个性情和善,待人宽厚的人。而且仗着董元卿这层关系,董府上下都把他和豆豆当成坐上贵宾一般热情招待,这让他心里愈发愧疚得不行。
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万一他和董元卿的事情被捅破,把董夫人气出个好歹来,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董元卿:“南厢房通常不会有人随意过来,无需担心。”
“唔,那就好。”晏宁见他面色不虞,笑嘻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大过年的,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你两年才回来一趟,二老都高兴着呢,我也不想在这时候给他们心里添堵啊,大人不要想多啦。”
董元卿抿了抿嘴角。
晏宁:“明日去拜访赵老太医,大人能随我一同去吗?有大人在我能安心些。”
董元卿点点头:“嗯。”
晏宁嘿嘿一笑:“那我去洗澡,豆豆就交给大人了。”
看吧,他就说大美人超级好哄的。
一夜美梦,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冬儿端来热水伺候三人洗漱。
这个时辰董尚书和董元森一个上朝一个上班去了,晏宁三人去到偏厅时只有董昭文正在董夫人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地吃早饭。
见豆豆来了,小毛孩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妹妹你醒啦,肚子饿不饿快过来吃早饭,今早厨子蒸了大肉包子和枣糕,还有肉粥和炸裸子,可香可好吃了!”
晏宁:“董夫人早。”
“早早早。”董夫人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晏宁:“好极了,所以今早一不留神就睡过了头,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怎么会呢。”董夫人笑呵呵招呼他:“快坐下来吃早饭罢。”
董元卿:“娘。”
“嗳。”董夫人让他坐到身边来,关切道:“肚子饿了不曾?为娘特意命厨子做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莲子羹,红豆包和杏花糕,你可得多吃点,你瞧瞧你这两年瘦的呀,为娘可心疼死了……”
“红豆包哪有大肉包好吃呀。”董昭文嘀咕一声,拿了一个大肉包放豆豆碗里:“妹妹,我家的大肉□□薄肉厚,一口下去满嘴香喷喷油滋滋的肉香,不信你咬一口,我绝对没骗你。”
豆豆抓起大肉包咬了一大口,干燥的嘴唇瞬间就泛起了油光。
她眼睛一亮。
董昭文有些得意地问道:“如何?好吃吧?”
“嗯!”豆豆用力点头。
董昭文很有大哥的派头,说:“那你就多吃两个,我已经吃饱啦,剩下这些都是你的!”
晏宁左边耳朵竖起来听两个毛孩子们有趣的交谈,右边耳朵竖起来听董夫人对儿子情真意切的关怀。
两只耳朵都很忙。
“为娘今日约了御绣坊的掌柜来给你做几身衣裳,等你吃好早饭就叫他先过来量尺寸……”
晏宁心想还给他做衣裳呐?大美人的衣柜都快塞不下了,每天穿一套都能穿一个月不重样儿的!
啧,有钱人真奢侈,他从现在开始仇富了!
董元卿:“我今日需出一趟远门,改日再说罢。”
董夫人不悦道:“你才刚回来怎又要出去乱跑?外头有你爹应付呢,你就不能在家好好歇歇么。”
“咳。”晏宁尴尬道:“夫人,是我央求大人陪我一同去拜访赵老太医,带豆豆一块去看病的。”
董夫人楞了一下,“这样啊……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她面色古怪,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巡视了几遍,想了想又说:“外头下着大雪,你们出门的时候多披件衣裳,免得被冻着。”
晏宁很听话地答应:“好,一定多穿。”
“叔父。”董昭文眨巴着大眼睛问:“你们要出去吗?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也想出去走走,成日待在府里可闷了。”
董元卿:“不能。”
董昭文:“……为何?”
董元卿睨他一眼,凉凉的语调透着六亲不认的无情:“你太吵。”
董昭文:“……”呜呜,我也没同叔父说几句话呀,他怎么就嫌我吵了?
片刻后,董夫人目送三人出了门,扭头吩咐管家:“去把冬儿给我叫来。”
“秋菊,你带小少爷回屋背书去。”
董昭文不乐意:“奶奶,我昨日已经背过书了,今日不想背了。”
董夫人:“那你就去后花园玩雪去。”
董昭文同意了:“那好。”
说罢从椅子上滑下来,牵着婢女的手走了。
“见过老夫人。”冬儿低着头福了福身。
“冬儿啊。”董夫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问道:“你在陎州城伺候二公子的这两年可有尽心尽力啊?”
冬儿:“回老夫人,您吩咐奴婢的事奴婢必定全力以赴,从不敢轻懈怠慢。”
董夫人:“那这位晏小公子,你可摸清他的底细了?”
冬儿:“回老夫人,据奴婢所知,晏小公子原先是住在山里的农户,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外甥,后来因为卖玉米挣了钱在城里买了一处宅子才搬到城里来住的。他还在城里开了一间食肆,听说生意十分红火。”
“不对,那她媳妇呢?”董夫人颇为不耻道:“小小年纪闺女都这么大了。”
冬儿:“回老夫人,豆豆是晏小公子捡来的,并非亲生骨肉。”
“捡来的?”董夫人略感意外。
“正是。去年陎州城闹饥荒,豆豆的双亲在流落陎州城的途中饿死了,晏小公子见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将她捡回来收养了。”
董夫人听了也是於心不忍,唏嘘道:“这孩子可怜呐。这么说来他倒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冬儿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董夫人:“我看思遥与他交情甚笃,总是对他格外关照,这其中可有隐情?”
冬儿:“回老夫人,晏小公子对农作物耕种一事非常精通,经他种出来的粮食几乎都能丰收。大人赏识他的才能,时常邀他入府向他请教农田管理的事宜。晏小公子又是胸怀广阔之人,与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久而久之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董夫人眯了眯眼,半信半疑道:“就这样?还有呢?”
冬儿摇摇头,“其它的奴婢就不清楚了。”
董夫人又问:“这两年思遥在陎州城可有接触过别家的女子,或是可有看得上眼的心仪之人?”
冬儿:“没有,奴婢未曾见大人接触过任何妙龄女子。大人公事繁忙,连休沐日都在处理公务,想必也无暇思索这些的。”
“那倒也是。再说了,那些小地方出身的丫头哪有汴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聪慧可人。”董夫人轻笑一声:“前几日韩夫人还问我他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呢,这下正好,我明日就去同她商量商量,选个良辰吉日让思遥和韩家小千金见个面。”
“管家,你让御绣纺的掌柜过两日再来罢,二公子明日大抵要进宫面圣,多半也是没空的。顺便叫他多准备些皮料,给晏小公子和豆豆也做两套合身的衣裳。”
管家恭敬道:“是。”
另一头,董府的马车穿过热闹的市集,一路向城门处驶去。
途中在一家糕点铺和一家水果铺稍作停留,给赵老太医买了一些见面礼。
赵老太医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万幸的是他的家乡距离汴京城仅三十里地左右,是汴京城辖内的一个村子,名叫古榕村。出了城门往西边一拐,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豆豆,待会儿爹爹要带你去见一位老爷爷,老爷爷是个特别厉害的太医,到时候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晏宁揉揉她的头,提前给她商量。
豆豆不解地望着他。
“总之就是要乖乖听话,不许哭不许闹,听明白了没?”
豆豆指了指放在对面座位上的那盒点心,说:“要吃!” 乖乖听话就可以吃糕糕点心了吗?
晏宁一乐:“行,只要豆豆肯听话,回来的时候爹爹就再买两盒点心给你吃。”
“嗯!”豆豆高兴地晃了晃腿。
因为毗邻京都,古榕村比起普通的村子富裕得多,宽敞的马路两旁大多是散落的院子。
马车停在一座院子门前,马夫下车,走上台阶去拍了拍门。
“赵老太医在家吗——我家主子是从汴京城过来求医的。”
“赵老太医——”
“别拍了,我在这儿呢。”一个在路边扫雪的老头子远远喊道。
三人扭头一看,只见那老头子将扫帚立在墙边,慢吞吞地向他们走过来。
晏宁见状连忙将豆豆交给董元卿,快步走上前去扶他。
老太医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别看他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依旧硬朗得很,即便穿戴着厚重的棉袄和帽子也依旧不难看出他笔挺的腰板和精神抖擞的面容。
晏宁:“您还是悠着些罢,这大冷的天儿摔上一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太医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随他一同进了院子。
一个装潢精致典雅的四合院。房屋看得出已有些年月,却不显陈旧,定是主人勤於修缮。
院内有几个孩童正在堆雪人打雪仗,见到有生人进来都兴奋地围了过来。
晏宁将点心放到桌上,说道:“晚辈晏宁,这位是吏部尚书府的二公子董元卿,冒昧前来叨扰,还请赵老您多多海涵。”
“无妨,正好今日老朽也是闲来无事。”老太医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又将点心分给了几个孩童们,目光这才落到豆豆身上。”
晏宁:“听闻赵老您医术高超,专治幼儿的各种疑难杂症,所以我们二人此番带着小闺女前来,是想请赵老为她看看诊。”
“不敢当。”老太医捋了捋银白的胡子,道:“将她抱来我瞧瞧。”
“好。”晏宁从董元卿手里接过豆豆,抱着她坐到老太医对面。
一老一小,沈默对视。
豆豆:“………”
老太医:“………”
豆豆心想,他就是爹爹说的那个老爷爷?
老太医心想,这小孩气色红润,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精神气十足,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将手伸过来我摸摸脉。”
“嗳。” 晏宁握着她的手刚伸过去一半,岂料豆豆忽然抗拒起来,猛地一下收回手,回身紧紧抱住了晏宁的脖子。
“爷爷是要给你把脉呢,别害怕。”晏宁拍拍她的背,哄道:“刚才在车上你怎么答应爹爹的?嗯?你要听话爹爹才给你买点心吃呢,不听话爹爹可就不买了。”
豆豆:“要买!”
晏宁:“嗯嗯,要买要买,那你听话,把手伸过去给爷爷把脉。爹爹和你爹都在这儿,用不着害怕。”
老太医:“……??” 我没耳背罢?他刚才说了什么我怎么没听清楚?
豆豆还是有些抗拒,但在晏宁耐心的劝说下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为了糕糕,要忍忍!
老太医敛起心神,认真把起脉来。
片刻后他得出结论:“令嫒玉体安康,精神饱满,恕老朽才疏学浅,实在诊不出什么毛病来。”
晏宁忙道:“不不不,怪我没说清楚,我闺女她身体倒是无恙,只是有口疾。”
“哦?她是口吃?”
“不能算吧。”晏宁颇为费力地描述着:“她应该不口吃,但是她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两个字儿两个字儿地往外蹦……有时候情绪太激动的话可以蹦出四个字……反正就是,她好像不会说话?”
老太医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她之前是否受过什么刺激?或是头部受过伤?”
“呃……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老太医:“?”
“实不相瞒,她并非是我亲生闺女,是我捡来的。” 为了能让他了解清楚情况,晏宁只好把收养豆豆的过程一五一十同他说了。
“这么说,她亲眼见到她双亲离世了?”老太医问。
“应该是的,听捡到她的那个老头子说,她爹娘死在路边的时候她就缩在一旁,那老头见她太可怜了才带她走的。”
董元卿垂眸,默默地看了豆豆一会儿,擡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豆豆:“?”
老太医:“那是多久前的事情?”
晏宁想了想,答道:“我收养她是在去年冬天,她爹娘走的时候应该是秋天或者更早些。”
老太医道:“我摸她手骨,她今年应该四岁有馀,但不足五岁。一般来说,孩童满周岁学会说话,二至四岁则是言语婻碸发育至关重要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父母需要耐心地与孩童不断交谈,才能教会他们如何口齿清晰说出心中所想。”
话已至此,晏宁和董元卿都听明白了。
豆豆在最适合咿呀学语的时候遭受了痛失双亲的巨大打击,一路颠沛流离的生活又给她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精神创伤,所以导致了她孤僻丶应激丶语言障碍等一系列反应。
晏宁:“那就没法子能治好吗?”
老太医摇摇头,道:“此乃心疾,只能靠时间去淡化和弥补。”
话音一转,又道:“不过,口疾兴许有得治。”
晏宁眼睛瞬间发亮!
“我想她并非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而是你的默许让她产生了惰性。试问她只要说两个字你就能听明白她的意思,那她为何还要浪费口舌说一句话呢?”
晏宁一点就通,立刻道:“豆豆,爷爷给你看了病,这时候你是不是该向爷爷道谢啊?”
“……”豆豆理都不理他。
“爹爹很严肃地跟你说话呢,没跟你开玩笑。爷爷给你看了病,你向爷爷道谢,这是最基本的礼仪。你一点礼数都没有,让爹爹以后怎么疼你?爹爹最不喜欢没有礼数还不听话的孩子了。”
“豆豆。”晏宁加重语气,“快说多谢爷爷,不然爹爹不给你买点心吃了,以后也不会给你买了。”
豆豆瘪瘪嘴,突然大声喊道:“多谢爷爷!” 那语气真是要多不情愿有多不情愿。
晏宁:“??!”
淦,心机小豆豆!
原来他那么久以来都被这小毛孩子拿捏了?
那一晚,原本趁着时辰尚早想去找妹妹聊聊天说说话的董昭文独自一人偷偷溜去了南厢房。
南厢房里只有一间房间亮着灯,靠近房门仔细一听,他叔父没有情感的语调传入耳中,令董昭文顿时大惊失色。
叔父竟然在教妹妹念唐诗!妹妹这么小居然也要学唐诗了吗?!念不出来还不许睡觉??
嘶——可怕,叔父实在是可怕至极!
董昭文生怕自己被发现了也要被他叔父逮去背书,头也不回地溜了。
妹妹,你保重呀!明早一觉醒来咱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