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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赵婉晴说的事情郑玉磬并不是全无记忆,萧明稷那个时候每天都很忙的样子,两人私下相会也不是那么容易。

家里人在用饭时议论,这个钦差大臣不近人情,他多留在这里一天,就多有好几户人家家破人亡。

萧明稷不肯告诉她那些犯官会被如何处置,但是却同她说过,新官上任必须要核对账目,若不能当即查验清楚,就得自己来填补账目亏空。

但这么大一笔账目被查处出来,端看圣上会不会顾念孝慈皇后的情分,处置他们的儿子了。

“那些人家……”圣上有过明显的犹疑,但是见郑玉磬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自己身边,一派单纯的模样,淡淡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追查账目到东宫里了?”

“都是名单上的人,儿臣写奏折请圣人蘌览过的。”

萧明稷知道圣上总是更偏疼废太子,心平气和:“儿臣以为,若愚昧贫民盗窃陵寝玉环,亦不及锺鸣鼎食之家从府库私取一文之罪,因此设定的还款期限为半年,没想到这些人见大哥仁心,会跑到东宫里去叨扰清净。”

“兄长衣食不暖,儿臣也食不下咽,是故用自己的俸禄略尽绵薄之力,这是於私。”萧明稷缓缓道:“然身为钦差,儿臣依法办事,只问贪腐官员,不容私情,这是於公。”

郑玉磬在一旁只需要安安静静,事情涉及朝政,圣上现在还肯叫她随在身边,是因为这是在她的地界,

而不是希望她说什么做什么。

萧明稷这些话她从前都是听过的,他确实如此作想,经年未变,只是做起来却也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尸体放在锦乐宫的外面,显德便亲自出去处置了,这桩事对於他而言并无什么难度,可这位内侍监带领惠妃宫中内侍与那名东宫宫人回来的时候,面色并不好看。

圣上本无意关注一个宫人,容色不足以到贵妃这般地步的宫人,同一个会活动的工具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当天子无意间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到了那人身上。

郑玉磬入宫时孝慈皇后已经去世十几年,她与萧明辉对这位圣上的元妻几乎一概不知,但她留心着圣上的一举一动,见圣上目光忽然驻足在一个宫人的身上,心中稍微有些高兴,几乎是得低下头才勉强压下嘴角的笑意。

锺妍今日换了一身□□成新的衣物,她衣着朴素,但正所谓粗服蓬发,不掩天姿国色,那种秀丽温婉虽不如郑贵妃这般国色天香更引人注目,但她却清晰地知道自己优势所在。

她人虽低着头,却大着胆子瞥了一眼郑贵妃,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而是想瞧一瞧她的反应。

郑玉磬注意到了那名宫人的探究目光,她知道有许多人好奇自己,对一个小宫女,特别还是一个被侍卫轻薄调戏的宫人瞧了,不会觉得这一眼有多么冒犯自己,目光和善,并未出口说话。

四目相望,锺妍见她微笑温柔,连忙瞧向自己鞋尖前面的一块方砖。

三殿下额头上那一片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贵妃真的就这样一点也不在意吗?

是宫里的女子都这般善於伪装,还是她已经对旧人没有丝毫的留恋之意了?

显德自然也注意到了圣上的目光,心中也不免叹息。

无论大皇子妃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把这个人寻来的……可这实在是太像了,举手投足,无不酷似孝慈皇后。

然而这毕竟是在贵妃宫中,圣上这般怕是郑玉磬会拈酸吃醋,他轻声唤了两声,恭请圣裁。

“荒唐!”

圣上皱了眉,这一声嗬斥却不知道是在说谁,他望向萧明稷:“江南周转不济的地方已经从户部拨款,国家富庶,太仓之粟,充溢露积於外,又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可缓缓图之,你年轻气盛,这般咄咄逼人,臣工惶惶不可终日,朝堂动乱,难道便是好事吗?”

“人谁无错,为人臣者,亦有不易,你清办的这些人中,有不少尚且是朕故交子侄。”圣上语涩微顿,颔首道:“该严查的便严查,其馀家境略有不及者稍微放一放,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今还差多少?”

萧明稷闻言答道:“回圣人的话,十之三四。”

皇帝点了点头,他这个三儿子虽然刻薄,办事又不讲情面,但确实能见到成效,这些也在预料之中:“既然所剩无几,便不必

再问了。”

赵婉晴内心一喜,心知这一步是走对了的,有了圣上这话,这桩案子便是一笔勾销,她与夫君总算是能松一口气,连忙跪地谢恩,口称万岁。

萧明辉却是目瞪口呆,贪腐一事最是难办,当年太子势大,他们几个庶子谁也不敢接手,生怕惹恼了储君,唯独这个不起眼的三哥愿意接手这样的脏活累活,这一桩明明就是废太子错了,可圣人偏袒的也太过分了。

但头上负伤的萧明稷却司空见惯,他低头称了一句是,退到一旁站立,岑建业看得懂三殿下如今并不得圣心,没了贵妃催促,自然也不敢上前再料理。

“都回去罢,一个个杵在这里,只会叫朕心里不痛快。”

圣上虽然恕了废太子的罪,可这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废太子妃,侧身同显德吩咐道:“同吏部与户部知会一声,三皇子这些时日不用过去了。”

锦乐宫热闹了一会子,忽然人便都退出去了,独留锦乐宫里的人面对怒气犹存的君王。

“音音。”

圣上唤了一声,郑玉磬忙握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道:“圣人,我在这里,您消消气,我一会儿吩咐人做些您爱吃的。”

哪怕只是抚弄这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也能将那份头痛平息许多,过了良久,圣上叹了一口气,方才在众人面前疾言厉色的天子现下却软了口气。

“朕便不留在你这里用膳了,”圣上瞧见她这般小

心翼翼应对自己,都替她觉得辛苦,知道是方才自己发火把人吓到了,摇摇头道:“你以为朕做的对吗?”

“事关朝政,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好说?”郑玉磬笑了笑,乖巧道:“不过圣人是天子,在我看来,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纵然她不清楚那些具体的数字,也知道那些欠债不还的贪官多么难缠,那个主事的人要一点点理清这些账目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圣上一句话,轻飘飘地把罪全免了,他们感念圣上的贤明与念旧,却怨恨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酷吏,想一想,她都替那个人觉得心寒。

只不过那个人是萧明稷,所以那一分心疼与惋惜都被冲淡了。

“天子也有不对的时候,否则哪里来的改朝换代?”圣上哑然失笑,忽然记起看到那张与孝慈皇后相似面容时的震惊,“只是朕也不是无情之人……”

“我知道,”郑玉磬不必圣上对她解释些什么,略凑近些安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圣人也是人,也会有想要徇私情的时候,太子殿下毕竟是孝慈皇后的孩子,孝慈皇后早逝,您作为父亲,自当多看顾东宫一些。”

因为废太子的生母是先皇后,便值得无限地被宽宥,那些因为他而遭受疾苦的人家便如蝼蚁,不似有过父母一般。

“从前我不懂这些,如今做了母亲,就都懂了。”郑玉磬将圣上的手放到小腹上,“我时常想着万一

哪一日我要是先圣上一步而去,他也只有您这个父亲了。”

“胡说什么,有朕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圣上训斥了她的丧气话,随手去拿茶,发现内侍并没有上新茶,“你宫中的侍候茶水的宫人该再训一训。”

“那茶汤是我亲自看着人煮的茶,自己端上来的,如今那一炉早就滋味不好了,”郑玉磬嗔道:“圣人要罚就罚我好了。”

圣上哑然失笑,吩咐人去预备:“是朕脾气大了些,吓到了音音,娘娘再去斟一盏,朕一定细尝其中滋味。”

宁越在一旁听见这话,正要将煮好的茶汤奉上来,只需贵妃屈尊一下,劳动玉手舀到茶盏里即可,然而郑玉磬却不愿意,不许他去。

“锦乐宫的茶有什么好喝的?”郑玉磬似乎意有所指,笑着嗔道:“我便是不给圣人斟这杯茶,省得您以后都不珍惜在意了。”

赵婉晴走出锦乐宫,她今日心情不错,见着天也湛蓝明媚,对着身边的锺妍道:“圣人今日免了殿下与我的罪,你这张脸也算是功劳不小。”

“回宫之后去紫宸殿送些糕饼吧,”赵婉晴轻快道:“替殿下与我向圣人谢恩,多给守门内侍些银钱,他们不会不通传的。”

锺妍应了一声是,紫宸殿里不缺那些饼饵,可是赵婉晴醉翁之意不在酒,给圣上送的并不是饼饵,而是她。

但这却也正中三殿下的下怀。

溧阳长公主后来私下才同她说

起郑贵妃原本就是与三殿下有情的,叫她进宫去伺候圣上,除了是要襄助三殿下夺嫡之事,最重要的是要她同贵妃分宠。

然而那个时候的萧明稷因为她的容貌而感到惊讶,射完箭后吩咐她的时候也是和顔悦色,这叫她心底的欢喜油然而生,然而随即便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很聪明,生得也同先皇后最像,”萧明稷在她身前三寸站着,打量着她的容貌,面露欣赏之意,语气柔和,却叫人没由来地觉得害怕:“明明没读过几本书,卫郎君教你的那些诗词几日便背会了。”

卫郎君说那是殿下随口吩咐的,因此哪怕她对这些诗词之意并不理解,也尽力地背诵。

她面色略有些僵硬,正想应一句,可是却听身前那人道:“如今宫中郑贵妃最得宠,却怀孕不便,以后你尽力伺候圣人,不要叫长公主与我失望。”

他面上严肃,叫人畏惧难以亲近,并不像是个会有闲情雅致调弄香料的风雅文士,可是那沾有香料粉末的指腹却扼住了她的下颚。

“别叫圣人宠幸贵妃,也不要肖想你不该得到的东西,”他语气淡淡,满意地用帕子擦拭碰过她的手指,“否则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

她们这些人的身份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是主子赏识她们,才能留下一条命,这些锺妍早就铭记於心,她身子俯低下去,以额触地,干涩地应了一声是。

那人玄衣上熏香的味道沁人心脾,经久不散,她至今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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