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毛病
从架阁库出来,苏晴柔换了衣裳,又跟在楚屹身后,进了他的书房。
楚屹奇道,“你今日怎么了,这般离不得我?”
“谁离不得你了?”苏晴柔嗤一声,“帮我拿副笔墨,我要写些东西。”
说完,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自顾自在书架旁的桌案处坐了下来,楚屹摇摇头,无奈唤长喜进来伺候她笔墨,自己则亲自研墨铺纸,打算把从架阁库中借出来的案卷整理一番。
他本是要查阅同岳丈有关的旧事,却无意看到一卷前朝的《神童录》,好奇之下便让人搬了梯子拿下来给他翻阅。
一读之下,竟一时不能撒手,越看越触目惊心,童子科在前朝一直为人推崇,以致举国都以勉励儿童苦读为荣,都盼着自家的孩儿能小小年纪就求取功名,成为人中翘楚。
诱惑之下,习字学文丶读经习礼丶吟诗作赋的幼童越来越多,这本也不算坏事,然则,世间哪有那样多夙慧天成的所谓“神童”?《神童录》中称:早慧易夭乃神童宿命,因其聪颖乃上天所授,稚子之身承受不了盖世之才,是以才早早离去……
楚屹盯着书页里记载的案例长叹一口气,有昼夜苦读不休晕死后再未苏醒的,有苦思作文时忽然口吐鲜血重病不治的……什么早慧易夭,分明是给父母逼迫,小小年纪便被寄予重任,不得不过度损耗心血,最终积劳成病才未能长大成人。
苏晴柔正下笔如飞整理自己手头的案卷,听到楚屹叹气,擡头看了一眼,见他手撑着额头,似是颇为烦恼,撇了撇嘴没理他,自顾自又写了起来。
没多久,楚屹又是一声长叹,苏晴柔又转头去看,见他眉心蹙着,垂头看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她觉得有些好笑:他这副正经模样,还真是少见。
站起身,悄悄从桌椅中挪出来,蹑手蹑脚走过去,绕到他身后要去看他桌上的东西,才刚探身过去,楚屹伸手便掐住了她后颈,迫着她站好了,转过身笑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想吓我?”
苏晴柔气恼道,“谁要吓你?我是想看看你愁什么呢,唉声叹气的。”
楚屹闻言,大大方方地让出空间来,指了指桌上的书,“喏,你自己看。”
苏晴柔定睛一看,翻开的书页上是一幅画,一棵高大树木下,有五六个活泼好动的幼童,正拿着带着杆子的网子捕蝉,边上几人有的小心翼翼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有的笑得露出了牙齿,有的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几个童子结伴玩乐着,看着便觉顽皮可爱又怡然自得。
然而,大树边的窗户中,却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童子,正襟危坐着,眉宇间愁容尽显,手里捧了一卷书,眼神瞥向窗外玩闹的童子,神色覆杂。
画旁标注道:意在笔先,神童秦越为构思文章而观察窗外童子。
楚屹指指那注解,问苏晴柔:“阿柔觉得,这人说得可对?”
苏晴柔目光落到那注解上,气道,“胡说八道,这小童分明是也想出去玩儿。”
“我也这般想。”楚屹笑道。这小童,分明是想挣脱“神童”的头衔,能同其他童子一起玩闹,而不是被关在书屋里整日不得清闲,早早长成个小大人。
“你就为这个烦恼吗?朝廷可是不打算再开童子科了?”苏晴柔问。
楚屹心说她倒是敏锐,口中却不答反问,“往后咱们的孩子,可不要做什么神童,更不要严格管束他,可好?”
他语气认真,眉目温柔盯着苏晴柔的眼睛,苏晴柔呆楞了一瞬,有些吃惊地大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视过去,羞恼道,“谁要同你有孩子?”
说完,转身便要走,楚屹一把握住她手腕,又将人转过来,看了一眼苏晴柔泛红的耳尖,想起方才她转身时面上一闪而逝隐隐显露的羞涩笑意,调侃道,“你该不会是害羞了?”
“我做什么要害羞?”苏晴柔欲盖弥彰地昂着头,眼珠滴溜溜转着想了想,看向楚屹,一脸得意道:“当然可以,我阿娘当年就是这般教养我的,说她自己吃了许多学规矩的苦头,到了我这儿,只想要我自在些,我爹爹有时觉得我实在没有女儿家的娴静,盼着我能收敛些,我阿娘还会帮我说话。”
楚屹看着她那双盈盈然如秋水般澄澈透亮的眼睛,配合道,“嗯,岳母做得对。”
“可是,祖母肯定不同意的,怎么办?”苏晴柔皱着眉想了想,又烦恼地按了按眉心,倒像是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事情迫在眉睫似的。
楚屹“噗嗤”一声笑出来,“阿柔这么急吗?这就想着怎么说服祖母了?是不是忘了,你我这样做夫妻,十年八载都不会有……”
“孩子”两个字还未出口,苏晴柔已伸手捂住了楚屹的嘴,“闭嘴,不许再说了。你怎么这么小气,咱们不是说好了……三,三个月,如今还早着呢?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楚屹见她扬着下巴一脸倔强,脸颊圆鼓鼓的像充了气一般,又气又想笑,琢磨了一会儿,心想:待我办好了岳父的事,到时候定要你求着主动来亲近我。
苏晴柔不知他这些心思,见他抿着唇一脸奸笑,还以为他政务上有了什么好主意,方才看到那书页上尽是说童子科的,也不再同他拌嘴搅扰他,撒了手大步走了,又忙自己的事儿了。
楚屹也执笔润墨,打算将取缔童子科的想法写成折子,知晓秦玉川的投机打算时,他便有了这想法,只是还未及深思,今日看了那《神童录》,才知此事实在拖延不得,若是仍旧延续下去,怕是仍会有许多小童被逼着日夜苦读,或是想了法子投机取巧想把自家孩儿推举为神童。
深夜,摄政王府的书房里,苏晴柔同楚屹都伏案写着手头的东西,书房里只闻得沙沙的写字声和灯烛偶然发出的“劈啪”声。
苏晴柔写累了,将头倚在臂弯里发呆,偶尔擡头看一眼楚屹的方向,见他一会儿凝眉深思,一会儿又奋笔疾书,全然未注意到她的打量,心想,这人难得有这样认真的时候,看着竟然越发顺眼了。
想得好笑,抽了张空白的纸张出来,润了墨,对着楚屹勾画他专心写折子的安静模样,勾勾描描,很快画好了,他却仍半分也未发现。
苏晴柔见他蹙着眉心神情凝重,一时玩心大起,索性又拿了笔在画上人像的眉心处加了三道竖纹,原本俊朗的公子立时显出几分滑稽。
越看越满意,苏晴柔掩着唇偷笑,又在边上批注道:摄政王夜深不睡,为社稷殚精毕力!
正嗤嗤发笑,门被人拍响,小满在门外喊她,“姑娘。”
苏晴柔起身出去,轻轻关上了门,一问才知,太妃先前命嬷嬷送了些补品过来,小满代她收下了,嬷嬷问起她在何处,小满不以为意,老老实实说同王爷一起在书房。
刚刚,嬷嬷又跑了来,得知苏晴柔几个时辰都未出来,便让小满转告了太妃的话,说书房是楚屹办公之处,要王妃莫要在里头长时间停留,打扰王爷处理政事。
苏晴柔“哼”一声,不悦地甩了甩手,小满问,“太妃可是怕您同王爷在书房里胡闹?”
苏晴柔脸一红,“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话本里说的呀,红袖添香那些,你同王爷是夫妻,便是真做了什么也是应当的,何必专程跑来告诫一通?”小满振振有词。
苏晴柔嗤笑一声,“太妃规矩大,没关系,咱们走吧,我也累了。明日在东厢房帮我摆张桌子,不就是个书房嘛,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
楚屹回房时,苏晴柔已经睡意渐浓,听到开门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楚屹,不想他同她说话,坏了她的好觉。
谁想他半分也不懂她的心思,一上去便笑个不停,身子一颤一颤,床榻都被他带得抖动起来。
苏晴柔忍着未出声,楚屹便伸手在她背上戳了戳,她没反应,他又戳了两下。
“做什么?”苏晴柔没好气地转过身,气咻咻质问。
楚屹扬了扬她在书房画的他的画像,笑道,“偷看了我多久?”
苏晴柔一怔,这话怎么有些耳熟?又想起她方才直接回了卧房,忘了将那画收起来,竟被他发现了,他这会儿洋洋自得的样子,看得她压根发痒,又实在有些困了,不愿同他争辩,只咕哝了一声,“不许再说话,我好困,先睡了。”
转过身,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楚屹笑嘻嘻将画卷好收起来,心想她着实是累了,也不再打扰,可心底有些不安分的心思蠢蠢欲动,怎么也压不下去。
静静等了会儿,苏晴柔呼吸平稳,楚屹小心翼翼将自己贴近她,伸臂揽住苏晴柔的腰,往怀里一带,笑道,“好,睡觉。”
苏晴柔嗡哝着“不要”,迷迷糊糊往边上挪了挪,却被楚屹托住她后腰的宽大手掌牢牢扣着,怎么也逃不脱。
楚屹原以为她要闹起来,正要撒手,苏晴柔竟突然安分起来,气息轻浅,一动不动任由他贴着她。
“怪了,今天怎么这样乖?”楚屹嘀咕一声,心底暗笑,正要闭上眼睛入睡,苏晴柔极是熟稔地擡起腿架在他身上,楚屹失笑,没再动,只低低说了一句,“这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