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厂建址。
因为缺粮,食堂已经好几天没有开火了。
连带着每日的吃食,都从一开始的两菜一汤,变成了如今的窝窝头、麦麸饼。
两厢对比之下,这还真可谓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要知道,自从度过59-61年的饥荒时间段后,在这富饶的北大荒,大家虽然物质条件没有达到后世的那种程度,但是基本的温饱还是能够做到。
哪至于像是现在这样,连肚子都填不饱?
这次的事情,也成功让钢厂的领导们,从一头热血的大搞建设中,清醒过来了。
他们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以及解决这个问题的方针。
那就是——想致富,先修路。
对于大山的子民来说,那蜿蜒盘亘的山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宝藏,但同样,也是阻隔现代文明,锁住财富密码的存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
眼下的条件是艰难。
但是艰难中,还有一批人的处境,俨然要更糟糕。
“老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粮食,没西药,小纪发着高烧,就算你是医生,但是光靠针灸……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恶化呢?”
要知道,发高烧后,下一步要是恶化起来,那就是肺炎、脑膜炎之类的毛病了。
眼下的条件,连解决高烧问题都是困难,倘若真是恶化……
即便是宋鹤年在这里坐镇,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宋鹤年握紧拳头,旋即,又慢慢松开。
他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太阳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
它露出了一个角,泼洒了片刻的光明,现在似乎又毫不留情地缩了回去。
唐栋国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位老朋友。
他知道,与自己这样的军伍之人不同,宋鹤年的身上,天然带着知识分子的细腻。
相比起物质上的击垮,来自精神上的打击,更加容易让宋鹤年溃败。
更何况眼前除了宋鹤年,还有一个纪婷女同志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
刚强如唐栋国,此刻也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来的突如其来,毫无理由,但又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如果秦妙妙在这儿就好了。
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似乎总是充满着奇迹。
然而就在这一刻,唐栋国蓦然转头。
纵算狭小的地窨子门扉紧闭,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向外张望。
只因为原本呈现出一片死寂的钢厂建址,此刻却猛地喧哗起来。
鞋底落在雪堆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在此刻听来,竟然显得尤为动听!
他们回来了!
秦妙妙——回来了!
……
秦妙妙他们回来了!
当这个消息在钢厂建址附近传播开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套上东北的大花袄,裹着大棉裤,哧溜着大鼻涕,怀着兴奋期待的心情,来到了冰天雪地的外头。
而秦妙妙乃至一众人等,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足足一百来公斤的成年熊瞎子。
放在地面上的时候,就像是一座隆起的小山包。
一看到这熊瞎子,这帮饿急眼的家伙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了。
“妈呀,你们咋这么能?熊瞎子冬天醒过来,那都是饿急了眼,会吃人的。你们居然还打了一头回来。关键这熊瞎子还是公的!”
熊瞎子由于性别,公母黑熊在体型和重量上,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熊瞎子好啊。听说冬天的熊掌最好吃,这黑熊为了过冬,储存了一身的宝贝,这精华啊……全在熊掌里头了!”
若是放在几十年后的和平时代,吃熊掌什么的,当然是不提倡的。
但是眼下都快饿出人命来了,这肉墩墩的熊瞎子,显然成为了众人眼中,谁都想要咬一口的蟠桃仙果。
不过准确来说,就算是仙家的果实摆在饿疯的人面前,也没有一块肥瘦掺半的肉来的让人踏实幸福。
只是有些机灵的人,已经敏锐地注意到,在秦妙妙、周科长这帮上山人的队伍中,除了全须全尾、一个不少地回来的人,还多了一些身穿绿军装的。
准确来说,这些军装同志的人马可不算少,一眼望过去,在估算之下,少说也有一个连的人了。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个子看起来即将突破一米九,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祁曜,祁副团长。
钢厂的领导走出来,一眼就认出了祁曜的真实身份,转而和他接洽起来。
于是各种口粮、物资包括糯米砖,都从随行人的背篓、挑担中被取出。
发蔫儿的大白菜,霜冻的萝卜,还夹杂着陈粮的高粱谷子……
钢厂的首任厂长,原本是省办公厅的人才,擅长调拨人力关系,因此特意调到钢厂。
同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也是因为上头领导看好他,不想要让他卷入外界的运动风波。
通过合理安排人员关系,让每个人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作用,更好地防止出现外行指导内行,瞎指挥,瞎生产,再次出现大炼钢那样的情况。
只不过这位新任厂长姚程,此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饿死的边缘徘徊,在蓦然知道难关即将度过后,这位向来文质彬彬的领导,居然感性地红了眼圈。
他的语气颇有些哽咽: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祁团长,老周同志,小秦知青……大家……我仅代表全体钢厂人员,向你们表达最衷心的感谢。”
“我坚信暴雪是一时的,艰难是一时,军民鱼水情却是能够永流不息的。”
“同时,上山的同志们也为了这个集体,付出了极大的风险。就连小秦知青这样柔弱的女同志,都为了集体和大家,主动参与到任务中……”
原本场面很热血,很激昂。
但是下一刻,当众人听到“小秦知青”这段内容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微微有些古怪起来。
女同志?
嗯,这是真的。
可是……柔弱?
周科长干咳一声:
“姚厂长。”
姚程扭过头,有些疑惑他突如其来的打断。
周科长神色颇为复杂:
“看到上面长矛贯穿的伤口吗?”
姚厂长不知道周晔突然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周晔语气凝重:
“这道伤口,就是小秦知青留下的。”
姚厂长张大了嘴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