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顾淮安刚从西小院出来, 莫名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魏翼连忙一阵上前嘘寒问暖,招呼着下人们送件厚点的大氅过来。
顾淮安却摇摇头, 没有接, 擡头看了一眼蒙蒙亮的东边天际。
“魏翼, 你说,她会恨我吗?”
魏翼跟在他身旁, 抱着绣着金莲的墨色大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顾淮安又继续自言自语起来。
“我知道她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可是不这样做,我根本无法护住她。”
魏翼接过旁边下人提的棱形灯笼,打发他们离开后, 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 薛小娘子是聪明人, 她会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顾淮安自嘲似的苦笑起来, 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
两人交谈着离开了, 白宴茶搭在门闩上的手慢慢松开,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护住……苦心……
赐婚一事明明对顾淮安有利无害, 可他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难道他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白宴茶刚想拨开门闩悄悄跟上两人, 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薛姑娘,这天都快亮了, 您还不歇息吗?”
他回头,和一个脸蛋圆圆的侍女对上了视线。
顾淮安安排服侍他的人不算少,侍女八个,侍从六个, 但都被他找借口打发睡觉去了。
按理来说, 下人们难得有休息的时候,得了主子的吩咐, 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人上赶着做事的?
这时突然主动冒出来一个做事的,倒显得有些可疑。
白宴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回去休息吧”后,便径直往屋里走去。
没想到圆脸侍女竟然没有离开,而是脚步不停地跟了上来。
“薛姑娘,您真的甘心嫁给景王吗?”
白宴茶刚跨过门槛的脚步顿住了,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圆脸侍女以为有戏可谈,连忙将他引到桌旁殷勤地端茶倒水。
“薛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白宴茶瞥了她一眼,稍稍使力按住桌上成色上好的紫砂壶不让她继续动作。
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似刀一般刮过,下结论道:“你不是景王的人。”
圆脸侍女发现自己身份被戳穿,不恼反笑,“咯咯”用袖子挡住嘴。
“薛姑娘果然聪明,奴婢确实不是景王的人,奴婢是来帮您的。”
“帮我?”白宴茶松开手,眉间蹙起,“为什么?”
圆脸侍女放下袖子,脸上笑意不减,端起紫砂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推过去。
“自然是不愿意见那有情人各奔天涯了。”
若是薛蓁蓁在场,她必然会发现此人的话术听起来极为耳熟,几乎和严公公的口吻如出一辙。
白宴茶笑了两声,笑意却并未盛在眼底——因此即便这笑容出现在薛蓁蓁这副较为娇俏的皮囊上,却依旧显得有几分清冷孤绝。
“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帮?”
“简单得很,只需要薛姑娘您给景王吹几句枕旁风,让他将李家千金纳为侧妃即可。”
圆脸侍女并不知道,就在刚过去不久,严公公已经改变了原计划,她依旧按部就班地将他先前教给自己的话全都抖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了一句。
“若是等李姑娘诞下子嗣,您也就彻底自由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茶盏往白宴茶的身前推,试图将他的视线引至茶水上:“奴婢这都是全心为姑娘着想啊。”
白宴茶目光落在这杯茶叶全都沈底的碧螺春上,眸底闪过一道了然的弧光。
迷魂散……
不出意外,这应该出自焚心阁。
联想到刚才顾淮安说的话,他逐渐在心中拼凑起幕后之人的全貌。
如果赐婚是顾淮安用来保护蓁儿的手段,那说明此人的势力已经到了王爷都需要忌惮的地步。
再加上这迷魂散,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是符仪。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符仪对上,白宴茶的血液隐隐沸腾起来。
在圆脸侍女的注视下,他假意端起杯盏小啜一口,实则茶水并未入口,而是倒在了袖摆内侧。
圆脸侍女见他喝下茶水后,心中更喜,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
“薛姑娘,既然您同意合作,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奴婢唤作春燕,往后的日子,奴婢会多多帮衬您的。”
白宴茶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春燕喜不自禁:“那小的就不打搅姑娘休息了,先告退了。”
两个时辰后。
白宴茶几乎感觉自己只是小憩了一会儿,便被窗外射进的夺目光线给刺醒了。
他缓缓起身,从贴身里衣内侧拿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易容丹服下。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仔细描摹自己心上人的样貌,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后,从床头拿起服饰穿上。
梳洗完毕后,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蓁儿,阿姐来了,开门。”
白宴茶拿着梅花银蝶簪子的手一滞,简单绾了个发髻后,往头上一插,应道:“来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娥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过来,但考虑到正好有些信息需要她传递给蓁儿,他还是快步过去将门打开了。
门一开,一只娇小可爱的身影便立马撞入了他的怀中。
白宴茶浑身一僵,虽然这场景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十分正常,姐妹相拥嘛,不稀奇,但……
他毕竟不是真的薛蓁蓁。
於是他连忙先侧过身将门重新合上,再礼貌疏离地将怀中人推了出去。
“还请自重。”
眼前的“薛娥”调皮地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说道:“是我呀!我问陆炎要了一颗易容丹,这才以阿姐的身份进了顾府。”
白宴茶松了口气,但看向薛蓁蓁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担忧。
“蓁儿,你不应该过来的,现在的事情发展已经远超你想象了。”
薛蓁蓁点了点头,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这事很麻烦,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当甩手掌柜。”
一边说着,她一边拉着白宴茶在桌边坐下。
“情况紧急,我先跟你同步一下我知道的信息,严公公昨晚找到我,他想在今日申时让李姑娘戴上帷帽替我进府,但他并不知道你已经替我进来了。”
她像连珠炮一样说完这段话后,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刚想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一杯冷茶,却忽然被按住了手。
“别喝,里面下了迷魂散。”
薛蓁蓁吓了一跳,缩回手去,不禁咋舌:“不是吧,顾淮安不是这种人啊,怎么会做这么小人的事?”
白宴茶将手指贴在唇上,示意她小声些。
紧接着他起身往门口处走了两步,将门闩锁上后,又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屋外的动静后,才走了回来。
白宴茶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他做的,是春燕,严公公的人。”
“你怎么知道府里有严公公的内应的?”薛蓁蓁悄声问道。
白宴茶将桌面上的茶壶往旁边推了推,答道:“今早,她自己主动找到我说的,目的是促成李姑娘嫁给景王为侧妃,为他诞下子嗣。”
薛蓁蓁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严公公的话后,摇了摇头:“不对,这是他之前的那个计划,他不知道你提前进府,因此并没有和春燕同步信息。”
白宴茶一点即通,跟着她的思路往下推去:“所以她应该只知道原版方案,而不清楚改版后的方案?那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信息差,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怎么利用?”
白宴茶示意她凑近些,贴近她耳旁小声说道:“等景王过来,春燕会引导他喝下带有迷魂散的茶水,我会暂时按照她所说的原计划行动,让景王同意在今日申时接李姑娘进府。”
他说到这儿,为了更直观地展示自己的计划,从茶壶里倒出些茶水到桌上,用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道线。
“这样做的话,所有府外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今日是接你进府。”他先是指了指线左边说道。
紧接着又指了指线右边:“而所有府内的人,都会以为是接李姑娘进府。”
“到时候府内外的人一交流,自然会发现问题,事情若能闹大到圣上面前,那李姑娘必然会被要求摘下帷帽自证,若圣上发现人被掉包,那么严公公作为幕后主使之一,应该是逃不过皇权制裁的,甚至还能以此揪出更深层次的人。”
他在这儿并没有直接提符仪的名字,一是担心事情不成功徒增失落,二是担心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薛蓁蓁听完他的计划后,有些发愁地托腮看着桌上的水线,心里有些纠结。
“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喂顾淮安迷魂散,这种事总让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白宴茶瞄了一眼她的侧脸,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为了一己私欲,试图用强权将你禁锢一生,你竟然还为他考虑?”
“我不是为他考虑……”薛蓁蓁想了想该怎么跟他解释,圆滚滚的眼珠转了转,望向天花板,“这事就算换成任何一个人,我也觉得不合适,你想,都喂迷魂散了,至少他有权利知道一部分真相吧。”
说着说着,她对上了白宴茶的目光,忽然察觉出气氛有些微妙。
该不会……
“言辞这么激烈……”她偏头看向白宴茶,清亮水眸扑闪,语气中透着一丝寻味,“白大人难道是吃醋了?”
白宴茶咳嗽了两声,用来掩饰自己的占有欲,然而已经蹿红的耳尖早已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其实,也可以不喂他迷魂散,只要提前向他透露一些细节,不要露馅即可。”
薛蓁蓁忍不住想逗逗他,故意凑近了些,在他耳旁小声吹气道:“那若我现在单独出去找顾淮安说这事,白大人不会醋意大发吧?”
她刻意将“白大人”三个字咬得极重,有些调侃的意味,又凑得极近,近到白宴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轻盈的呼吸声。
醋意大发……
他若是知道自己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不分离,恨不得将她疯狂揉进自己的身体骨髓,应该就不会再问出这种话了吧?
白宴茶叹了口气,闭上眼,放弃抵抗,任凭自己被她的甜香气息包裹。
“会。”
薛蓁蓁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刚想起身,却忽然被眼前人拥入怀,身体骤然往下一沈。
!!!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眼前人轻轻咬住了双唇。
“嘘。”白宴茶碾磨着她的唇瓣,瞳孔中闪动着炽热的光芒,压低声音说道,“小声些。”
“唔……”
别说小声些了,薛蓁蓁根本被他连绵细密的吻堵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恶!下次她一定要提前最好准备报覆回来!
“专心点。”白宴茶伸手蒙住她的双眼,剥夺了她的视线。
即使已经亲过两次了,他胸腔中一颗炽热的心却依旧忍不住为眼前人疯狂震颤,须臾化蝶生花。
“砰通……”
“砰通……”
他可能这辈子都被她吃得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