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白宴茶擡眸看向他, 不动声色地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但转而便移开了视线,眸光落在糖浆快凝固的糖勺上。
“可以。”
说罢, 他摸了摸妍妍扎着小辫子的脑袋瓜, 淡淡地留下一句“待会儿再来教你”后, 接着看向顾贤远:“走吧。”
两人朝院子角落走去,直至转到合抱大树背后才停下。
这里远离喧闹的人群, 暂且可以算一个足够隐蔽的交谈地。
白宴茶脸色平静, 率先开口:“公子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若是遇了冤屈,可以直接向本官说明, 本官会公正处事, 绝不会偏袒任何人。”
顾贤远本来有些怀疑薛蓁蓁会将昨日的事透露给他, 此时见他发言竟然如此正气, 不由得楞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谁么?”他试探性地开口, 试图从对方的回答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一听这话,白宴茶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但随之又转瞬即逝。
若说先前只是自己的推测, 那么现在几乎是百分百确定了。
——眼前这人是当今天子无疑。
即便乔装打扮,但这周身的高贵气度却不会是普通百姓能有的。
不过这也只是他曾经作为杀手的直觉罢了, 对於普通人而言,顾贤远这副伪装还是相当成功的。
为了避免被眼前人看出任何异常,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对方的双眸,眼神没有丝毫闪避。
“不知道。”他面色淡然如水, 语气平缓, “若公子找白某只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恕……”
“咳, 自然不是这事。”顾贤远率先移开视线,焦点落在不远处的石块上,“在下只是好心,想给白大人提个醒罢了。”
白宴茶拧了拧眉,并没有接话。
毕竟明面上,他没有跟顾贤远有过任何私事交集,自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时自然是说得越少越好。
两人仿佛已经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博弈中,不出意外的话,先着急的人将会在这场博弈中失去主动权。
顾贤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跟眼前人周旋。
因此不等白宴茶回答,他便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去。
“白大人竟一点都不感兴趣吗?”顾贤远勾唇,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即便此事与薛小娘子有关?”
白宴茶藏在袖中的手指僵了一瞬,面上却未反应出任何异常。
“什么意思?”
顾贤远以为他上套,神色轻松了几许。
“本朝不允许官商通婚,白大人却依旧不避讳此事来店里,况且,昨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整个柳县的百姓都知道景王与她的婚事了。”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宴茶一眼,“白大人竟不担心有人会因此参你一本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人群的喧闹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白宴茶眉头微蹙,但却并不是在担心他话中之事应验。
眼前这个人是九五至尊,若是想革他的职,没必要提前通知他一番;不过这人已经这样开口了,因此更有可能的是想以此作为条件,来达成一些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目的。
毕竟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相信当今天子会无缘无故给他一番好处。
想到这儿,他徐徐开口:“公子还是有话直说吧。”
说罢,他偏头看了看庭院中忙碌的人们,目光不由自主停在薛蓁蓁身上。
“毕竟那边的人都还在等着白某呢。”
顾贤远见状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和薛蓁蓁的事,在下可以帮你们一把,但至於能不能取消婚约,还得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他这话虽然说得有些隐晦,不过白宴茶还是听明白了。
“公子有什么条件?”
顾贤远“哈哈”一笑:“算不得什么条件,只需要帮在下和薛娥姑娘创造一些机会即可。”
半炷香的时间后,两人回到了人群当中。
薛蓁蓁刚一擡头便一看到了白宴茶,冲他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意,只是这抹笑意在捕捉到他身后的顾贤远时,骤然僵住了。
???
不是,这是什么情况?
他俩怎么会走到一起?
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白宴茶已经将他带到了薛娥身旁,一副要让两人交谈的架势。
薛蓁蓁内心顿时警铃大作,当即便撂下手中的糖勺,像旋风一般冲了过去。
“阿姐,刚才你说的要点我还没听明白,再给我讲一遍好不好嘛。”她撒娇般挤在薛娥和顾贤远中间,试图将两人隔开。
薛娥轻柔地别过她的鬓发,笑着说道:“等会儿吧,这位客人说是想在京城开一家专门做糖画的店铺,阿姐先教他,若是真成了,咱们的糖画也算是闻名京城了。”
薛蓁蓁见自己初步计划不奏效,连忙搬出白宴茶站队。
“阿姐,你让白大人教他也是一样的嘛,京城那么多风雅人士,多半都是喜欢那种典雅风格的,咱们这十二生肖未免太上不了台面。”
说着,她拼命朝白宴茶挤眉弄眼,试图让他支持自己的观点。
但很不凑巧,白宴茶正盯着案板上刚画了一半的糖画研究,自然没看到她的这番激情表达。
更不巧的是,这新鲜出炉的理由也被顾贤远给否定了。
“在下倒是觉得十二生肖更好些,京城里什么人都有,风雅不风雅的倒也不重要。”顾贤远开口道。
薛娥赞同地点头,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欣赏:“公子言之有理,这十二生肖人人皆知,若要开店,当然是要选择百姓都喜爱的东西了。”
薛蓁蓁急得内心似乎有只兔子疯狂上蹿下跳,但偏生还没办法将自己担心的理由坦荡地说出来,差点把自己后槽牙咬断。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找借口将两人分开时,白宴茶似乎终於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了出来,往她身侧走了两步,擡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太担心了。”他小声说道,“此事我有办法。”
薛蓁蓁擡眼对上他温润的眼神,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指的是什么,但刚才被大石压着的心脏顿时轻松了不少。
“真的?”她小声回问了一句。
“当然是真的。”
几日后。
来店里亲自做糖画的客人有增无减,好在楚晚红等人近日也逐渐对糖画手艺熟稔了起来,暂且充当客人们的教学师也不成问题。
甚至连李小娇和孟妍两人都有些小大人的模样,和薛糖一起指导着同龄的孩子动手,画得那是有模有样。
除了——
一点进步都没有的顾贤远。
不,现在或许应该叫他柳公子。
薛蓁蓁蹲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着亲密交谈着的两人,狠狠地捏着自己的小兔包,牙齿不断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几日过去,她按照白宴茶的指示没有干扰过两人分毫,但他们的关系怎么看起来更亲昵了呢?!
是他在哄自己玩,还是说那天她没把意思讲明白?
她眼前似乎又闪过那日的交谈……
“虽然这事的理
由我不能直说,但阿姐必定不能和柳公子在一起,他们是不会幸福的!”
她气鼓鼓地撑在桌案上,忍不住压住了白宴茶正在批阅卷宗的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啊?”
那日小店打烊之后,她思来想去觉得不放心,还是偷偷从地道溜进了县衙里,决定旁敲侧击地提点他两句。
白宴茶的目光从她白莹如玉的手指移到她那双水润的桃花眼上,两人目光相对后,他顺势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无辜地答道:“当然在听,蓁儿说的话,我向来都是放在心上的。”
薛蓁蓁脸骤然一红,别开目光抽回手后说道:“别打岔,反正不管怎样,不能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担心白宴茶听得不明白,她还特意又强调一遍事情的重要性后再问道:“听明白了吗?”
白宴茶眸色一暗,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开口问道:“蓁儿为何对此事如此抗拒?若他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们岂不是在棒打鸳鸯吗?这和圣上当初赐婚有何区别呢?”
薛蓁蓁一听便知道他将此事代入了自己目前的境况,连忙摆手解释道:“他们和我们不一样,那柳公子毕竟是京城人,要是阿姐嫁到京城,以后受欺负了都没人替她出头,我是担心这事。”
最最重要的是,顾贤远是皇上,她的阿姐又没有任何身份背景,若是进了宫,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然,这点是不能明说的。
经她这么一解释,白宴茶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过於简单和狂妄了。
他先前从未完全站在女子的角度想过婚姻之事,总认为两情相悦便能相伴一生,却没有考虑过结婚对於她们而言,是一场离开原先熟悉的家庭的豪赌。
若是嫁到寻常人家,或许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性。
可若是嫁进皇家,帝王哪有专情?就算是有了宠爱,也不见得能长久。
“我明白了。”白宴茶望向她,眸色温润,他摸了摸她的头,“蓁儿不用担心,此事交由我来办就好。”
……
“哐当”一声响,将薛蓁蓁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吓了一跳,擡眸一看,这才发现声音是从顾贤远那边发出来的。
由於离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她并不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什么。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起来,他似乎是和阿姐起了些争执,正在激动地解释着。
薛蓁蓁担心阿姐会受伤,连忙起身,连裙摆上的灰都来不及拍,匆匆地小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