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纸包里放着的是些透明的粉末, 还得是凑到烛火边缘才能够微微看清。
“这是……焚心阁的东西?”她想起那日在崇胜酒楼里陆炎的言行,他应该就是凭借此物找到密室入口的。
如果这些粉末是在关押严公公的地方被发现的,那么排除白宴茶和陆炎, 就只能来自……
“这该不会是符仪留下来的吧?”她说出这句话时, 连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白宴茶点点头, 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两人陷入沈默,唯有桌上颤动的烛火“哔剥”作响。
薛蓁蓁虽然没有在现实中真的见过符仪, 但光是那日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就够让人害怕了。
毕竟谁会不怕一个偏执暴虐,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呢?
她半趴在桌上,心几乎快沈到肚子里,脑中像打了死结一般, 连一个靠谱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虽然她先前坚信白宴茶一定能想到办法成功掰倒符仪, 但那也不是正面作战, 且战线只要拉得够长, 准备工作就能做到足够充分, 胜算其实并不小。
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做准备了, 怕是被动防御都来不及。
想到这儿, 她也明白了白宴茶刚才为何会说那番话了。
“你是在担心符仪会伤害我吧?”她擡眸,暖黄的烛光在两人眼眸中跳动着, 但频率却不同,“可比起自己的安全,我更希望能和你并肩作战。”
被她真挚的眼神注视着,白宴茶很难再将刚才那番话说出口, 别开视线后, 扶额长叹了一口气。
“可你知道吗?蓁儿,你若是有半分危险, 我也无法专心做我的事,若我保护不了你,那就算覆仇成功我也不会开心的。”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道:“魏翼应该也才离开不久,现在出去——”
话未说完便被急促的回答给打断了。
“我不走。”
薛蓁蓁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男子守护心爱的女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她更希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的是爱人的脸。
她指了指门的方向:“有符仪出手,魏翼连严公公怎么逃走的都不清楚,待在顾府并不是万全之策。”
“除非你能说服我,证明符仪不再会踏足顾府。”说罢,她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抱胸气鼓鼓地看向白宴茶。
白宴茶自然证明不了此事,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执意如此,罢了,就如你所说吧。”
薛蓁蓁本意也不是要让他为难,看着他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自己也忍不住心软了。
“好了好了。”她起身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在对上他漂亮的凤眸后,举起右手三指发誓道,“我保证,待在县衙的时候完全听从你的指示,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不会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
不过这句誓言马上就被她打破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
薛蓁蓁站在她即将入住的房间门口,看着黑漆漆未燃灯的里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离你的房间也太远了吧,我怕黑。”她可怜巴巴地擡头望向白宴茶,“再说了,这儿这么远,万一符仪半夜偷袭我,我也没法给你传信儿啊!”
这理由确实让人无法拒绝。
“也是。”白宴茶点点头,提着灯笼往来处走去。
过了一会儿后,两人停在一间还燃着灯的房间门口。
“笃笃笃。”白宴茶扣响门后,从屋内传来一阵应答声。
“来了来了!”
门一开,露出陆炎那张略带困意的脸。
他打了个哈欠后,看着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人,疑惑地开口道:“你们这儿是干什么呢?”
白宴茶指了指他放在里屋的床:“将床单被褥收拾一套新的出来换上,这几日,蓁儿就借住你房间里了。”
“啊?”陆炎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床,反覆确定几次后,开口问道,“那我住哪儿呢?”
“你带上你的褥子,在我房里打个地铺睡。”说罢,他便准备指挥陆炎搬被子。
薛蓁蓁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摆手拒绝道:“这丶这不太好吧?我怎么能鸠占鹊巢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陆炎眨眼,暗示他跟自己站到同一立场拒绝此事。
陆炎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看她这眼神,突然脑中像过电一样,想起自己房里还存着不少苏青给自己送的刺绣小礼物,不由得双颊涨红。
“这……”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确实不太好,倒不是说什么占不占鹊巢的,只是这被褥虽然可以全换成新的,但毕竟我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让薛小娘子住我的房间,恐怕她也住不习惯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不是白宴茶对他了解得足够透彻,恐怕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白宴茶瞥了一眼他床角挂着的紫色香包,暗笑了一声。
五大三粗……这词跟他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他收回目光,并没有将此点明,抄手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薛蓁蓁似乎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因此不等陆炎回答,便立马举手插话道:“我在你房里打地铺就可以了。”
“不行。”白宴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薛蓁蓁不解地开口,伸出右手手指准备细数一番打地铺的好处,“你看,打地铺多方便啊,不用让陆大人搬来搬去,而且可以打在炭盆旁边,暖和得很。”
白宴茶拧眉不语,只是脸色稍微舒缓了些。
薛蓁蓁以为他立场松动了,连忙像连珠炮一般继续发射自己的观点:“再说了,我睡觉不安分,喜欢踢被子,睡床的话,万一被子掉地上都没处捡去,而睡地铺只用重新拽回来就行了。”
白宴茶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既然打地铺有这么多的好处——”
薛蓁蓁以为获他首肯,一边听着,一边疯狂点头,一双含笑桃花眼几乎眯成了月牙儿:“对对对,你既然知道了,那就——”
“——那就更不能让你睡了。”
“啊?”薛蓁蓁愕然,笑意僵在脸上,两种表情交织在脸上,不伦不类得有些尴尬。
她郁闷地撅嘴问道:“为什么啊?”
白宴茶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朝陆炎房间里面走去,打开一个红棕木柜子后,从里面抱出一床刚掸好的蓬松新絮出来。
薛蓁蓁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拽了拽陆炎的袖子。
“他不会真的觉得睡地铺比睡床更舒服吧?”
陆炎趁白宴茶正专注地卷着被子,小声答道:“他起床很早的,地铺打在外面,你又踢被子,万一到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他话还没说完,薛蓁蓁脸已经烫得飞起。
天地可鉴,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为了掩饰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於是上前小跑两步后,她一把抱起白宴茶刚卷好的被子,大步流星地往来时的房间赶去。
白宴茶来不及阻止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摇摇头后,继续叠着手中的枕巾。
陆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溜来溜去,最后鬼鬼祟祟地站到白宴茶身边,小声说道:“师兄,薛小娘子都不介意跟你睡同一间房了,你怎么反而还闷闷不乐的?”
白宴茶放下手上的枕巾,斜乜了他一眼后,淡淡开口道:“你这心思若是多放在卷宗上,也不至於拖到现在还没结案。”
陆炎感觉自己胸口无辜被扎了一刀,只得灰溜溜地拽起一本卷宗继续看了起来。
他一边翻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白宴茶,眼神一瞥,骤然被万里客栈李维的证词给吸引了。
“嘶……”他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
“怎么了?”白宴茶被他奇怪的反应吸引去了注意力,随意朝他看了一眼,却发现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陆炎擡起头来,嘴角牵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
“师兄,有人冒充你。”
白宴茶挑了挑眉:“冒充官员,什么人不要命了?”
陆炎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冒充身为县令的你,而是冒充的……焚心阁的十二杀手。”
话音刚落,薛蓁蓁已经放好被子回来了,一见两人呆怔在原地,不由得疑惑地在他们脸上来回打量。
“怎么了?不会是发现被子不够用了吧?”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披着的蜀锦斗篷后,笑着说道,“没事,我这斗篷也够厚了,盖着也刚好。”
不料白宴茶却并没有接话,而是立马起身回屋将她刚才抱走的那床被子又抱了回来,不仅如此,似乎怀里还多了一床被子。
“今晚我们三人都睡这间屋。”说罢,他将褥子往地上一铺,示意陆炎帮自己扯着些边角。
陆炎放下卷宗,手忙脚乱地接过褥子的另一角,跟他同时往上一抖,将褥子平铺在了地面上。
薛蓁蓁见两人神情不对,似乎也猜出了些事来,忍不住推测问道:“是因为符仪吗?”
白宴茶沈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做出什么重要的决策。
很快,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望向她,眸色幽深漆黑,望不见底。
“蓁儿,现在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愿意与我同舟共度吗?”他顿了顿,神色更加严峻,“哪怕会有翻船葬身鱼腹的风险,也依旧坚定自己的选择吗?”
担心薛蓁蓁会冲动做出回答,他擡手制止了她想要回答的心思。
“不用立马回答我,今晚过后,如果你依旧这样想,我便不再阻止你,今后发生一切困难,我都将会与你一起面对。”
烛火依旧在两人眸中跳动,只是这一次,火光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
除了……某个缩在角落吃狗粮的人。
陆炎尴尬地擡起头,默默开口道:“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