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表里
变故是一瞬间发生的。
上一秒,密密麻麻的白色茧丝还在屋子里迅速蔓延,充满压迫感地向茧中人逼近。
下一秒,满屋子白丝骤然爆发出鲜艳至极的血色,仿佛一颗强大的心脏猛然将血液泵入了千千万万根毛细血管之中,数不清的鲜红茧丝瞬间崩断!
那一瞬间壮观无比,几乎像是屋里炸开了漫天的血瀑布。
空中的血水转眼化成了无色透明的水雾,下成了一场纷纷扬扬的毛毛雨,消失在空气中。
鬼茧爆炸了。
时间也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
就连弹幕都有一瞬间空白,然后猛然井喷。
一大排乌压压的【卧槽?!】如同成群蝗虫飞过,几乎遮住了其他所有的弹幕。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爆炸了?】
【按理说鬼茧会在吸够血之后散开,困在里面的人可以逃出来,但我真的从来没见过鬼茧爆炸啊!】
【只有我觉得刚才那一幕就跟瞬间过载烧断cpu自爆了一样吗?所以是不是瞬间吸收血液的力量太强大,所以爆炸了?】
【那怎么可能,这是真的鬼茧吗?!是不是哪个假冒伪劣産品?@魇境,你家老板被人盗版啦!!!】
【不可能啊,我一直在这里挂机蹲守,上一场就有三个人被困在这个鬼茧里,都被吸成人渣渣了,鬼茧都没松开】
【说个鬼故事,刚才我正好盯着小船在看,好像是不是就是他的血滴到茧丝上那一瞬间,鬼茧就过载了?】
【+1 我好像也看到了,另外几人的血都是均匀蔓延开的,只有他的血一滴上去,鬼茧瞬间就爆炸了,我都没看清】
【真的吗!!果然这才是bug皇的真正实力吗(不是)】
【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这可是邪神的鬼茧啊!(摇晃)】
刁辛刹整个人也傻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狂喜地大叫起来:“我!我得到无邪君的认可了!!”
一定是他的血,他的血竟然拥有了这么强大的信仰力量,想必他从魇境中出去之后,就能成为正式的掌教使了!
可他狂热之时,却发现耳边响起了一连串的“差评”提示音,显示总共有928人给了他差评。
几乎要赶上他的观众人数了。
刁辛刹冷笑一声,伸手抹掉脸上的血水:“不就是嫉妒老子得到了邪神的青睐吗!怎么,不爽就进魇境来打我啊!”
差评的人数更多了,刁辛刹愈发趾高气扬。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邪神盖章认证的核心信徒了!
邪神信徒刁爷得意地发话:“既然现在危机解除,那我们继续搜!这个院子既有无邪铃又有鬼茧,绝对不简单!”
舟向月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命令。
这头一惊一乍的,现在总算进入喜闻乐见的无趣搜索环节,可以集中精力好好享受另一个马甲那边的美食了。
【谁懂……我想着这边这么惊心动魄,幸灾乐祸切到那边马甲的画面,结果发现他居然面不改色地一口气炫了三个糍粑???】
【我刚好反过来,在那边津津有味看他炫糍粑都饿了,结果切过来血淋淋的,顿时食欲全无,救命啊!他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这真的是一个人的两个马甲吗!!!这还是人吗?!】
***
清晨的佛心镇街道上灰蒙蒙的,地平线隐隐亮起的天光也仿佛蒙了一层黯淡的磨砂。
一阵冷风吹来,正在吃糍粑吃得开心的红衣小道士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把领口拢了拢。
这身子是真的虚。
楚千酩马上问道:“传兄你还好吗?要吃点药吗?”
“没事没事,”舟向月又咬了一口糍粑,嘴里烫呼呼的含糊不清。
不过这话突然让他想起之前翻班主屋里的戏班账簿时,看到的最近一年突然大量购买的药材。
他心中一动。
他不懂医理,但这里有人懂啊。
“哦对了,”他转向祝凉,“祝兄精通医理,小道有一事想要请教。”
祝凉点点头。
“要是大量使用黄连丶黄柏丶黄芩丶蒲公英丶地丁丶金银花这些药材,一般是做什么用?”
“其实比起中医我更擅长西医,”祝凉一摊手,“不过我大致还算了解,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药材,也可以消炎丶抗菌丶抗感染,条件有限的话可以用,比抗生素不容易産生耐药性。”
“啊……是这样。”
舟向月想道,难道这一年流行了什么瘟疫,戏班子的人吃了很多药?更甚者,难道许多学徒都死于瘟疫?
“奶奶,”他擡头看向卖糍粑的奶奶,“最近一年镇上可发生过什么大事?比如天灾,瘟疫什么的?”
“啥?哪有这种事哦。”糍粑奶奶皱起眉头,连连摆手,“小郎君,听你口音是外地来的,你说话莫要这么难听哦。”
“抱歉抱歉,是小道失礼了。”舟向月连忙致歉。
看来并不是疾病瘟疫。那又是为什么呢?
当然这也可能并不是什么重要线索,只是一个可能罢了。
舟向月陷入了沉思。
还是继续搜搜看那个院子吧。
毕竟是小白带他去的院子,总该有所发现的。
***
舟向月在这边擡起头,看到了窗户边挂着带的一只硕大铜铃。
铜铃与之前看到的挂在墙上的成串铜铃不大一样,不仅长得更大,而且黄铜之间镶嵌了黑色的石珠,雕刻出神秘诡异如同夸张人脸的纹样。
舟向月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擡起被锁在一起的两只手,轻轻碰了碰它。
“叮叮!”
铜铃立刻发出了声响。
“你做什么!”师爷被吓了一跳,“这魇境里的铜铃颇为不祥,不要乱动!”
真是的,带新人就是费劲,所有常识都得手把手教,不然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被他害死了。
舟向月回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刁爷,我想我可能知道这是谁的屋子了。”
“是谁的?”刁辛刹闻言立刻问道。
“我之前在傩堂里翻到过傩戏的花册,里面提到过徒弟请职成为掌坛弟子之后,就能从师父那里得到传法,请到一枚‘坛师铃’,据说上面就刻有傩公或傩母的人面雕纹,就像这枚铜铃一样。”
“我还看到过戏班的名册,看到里面写掌坛大弟子只有一人,榆生。所以,我想这应该就是榆生所住的屋子。”
“鱼生就鱼生吧。”刁辛刹颇有些不耐地拍了拍袖子,“这魇境也真的是烦人,跟葫芦娃似的搞出这么一串徒弟,一个个名字还他妈那么像。如果按你说的,这是那什么鱼生的屋子,那又怎么样?”
“现在我还不敢下结论,”舟向月说,“只是我听那与两个少年同行的红衣道士说,这戏班子的徒弟中恐怕有古怪,或许其中就有人与整个梨园的诡异有关。”
“他真这么说?!”师爷也忍不住凑了过来,“这么说倒确实很有可能……虽然之前杀错的一个徒弟并不是境主,但在魇境里转了两天了,除了班主就是各个小鬼徒弟,境主大概率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不过你说的这个榆生既然是唯一的掌坛大弟子,应该年纪稍大一些吧?我们好像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小鬼。”
“这样啊……”舟向月沉吟着。
连刁辛刹他们也没有碰到过榆生的话,这个大弟子身上有古怪的可能性陡然高了起来,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叫多劫的少年。
毕竟谁都知道,在魇境里,真正掌控一切的大鬼肯定不会是一开始就露面的。
那么,到哪里能找到这个消失的榆生呢?
舟向月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看起来真的太过整洁干净了,他刚才伸手摸了摸门上,发现木门上沿这种寻常人家基本不回去管的地方居然都没有一丝灰。
这榆生岂止是爱干净,简直像对任何一丝污渍都无法忍受一样。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上手搜的空间。
舟向月皱起了眉。
【记性不错哎,居然还记得坛师铃,甚至还记得名册里掌坛大弟子的名字】
【呃,这很难吗?】
【……看过这个魇境的实话告诉你吧,虽然这个房间的主人找对了,但想在这里找关于他的线索根本就是白费劲】
【呵呵,刚才还在别处看见说这个境客多会搞事情,现在上来就找错地方了,就这水平也能吹?】
【没错,不过其实没找对是个好事……我都不想回忆上一个误打误撞探索了榆生线的人的惨状,真的太恐怖了,是我多少天的心理阴影t t】
【榆生线就是个夺命bug好吗!进他房间的人有概率触发鬼茧,发现他的人更是必死。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境主,毕竟之前多少境客折在他这里,没一个成功杀掉他的吧】
【哦,提前给这几位点蜡了】
【你等着吧,刁辛刹那么没耐心的一个人,等下再找不到线索,第一个拿这个骗子开刀哈哈哈】
【等下等下,他那边的马甲在干嘛?我要举报!!】
【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此时,另一边的红衣小道士拿张纸擦了擦啃油炸糍粑啃得腮帮子和鼻尖都油乎乎的枣生,笑眯眯开口问道:“枣生,你记得你的师兄榆生吗?他怎么样呀?”
【……】
【幻视偷偷作弊的开卷考试哈哈哈哈哈哈】
【这都行?@魇境 @魇境看看你的考场纪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魇境你出来说句话啊!】
【放心放心,他问不出来的】
枣生眨眨眼,迟疑道:“鱼……生?”
他一脸茫然地想了半天,摇摇头。
【哈哈哈哈,作弊失败,就你聪明】
【枣生傻乎乎的啥都不知道,就是个锯了嘴的漂亮葫芦,别白费功夫了】
楚千酩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传兄,这大弟子榆生是什么关键人物吗?我们之前好像也没有碰到过。”
舟向月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奇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枣生一眼。
在无邪君面具的那个境幻里,他记得,枣生明明是认识榆生的。
可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枣生几个关于榆生的问题,枣生依然毫无记忆。
难道是年纪太小,所以忘记了?
***
另一边,舟向月站在榆生那干净得仿佛雪洞一样的屋子里,环视四周。
好像有点眼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场景来着?
他的视线移到靠在墙角的木板床,又移到旁边的窗台上。
最后停在了这一面靠墙的巨大木柜上,恍然大悟。
他确实见过这里,在那个身为神像的境幻里。
不过,那时他的视角是……这个大木柜后面。
舟向月走到柜子面前打量。
柜子相当大,几乎与整个墙面合为一体。
他擡起手,宽松的袖子落下,露出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臂。
嗯……看这小身板是不可能移得动的。
既然如此……
舟向月趁着左右无人,悄悄点开了自己的境客包袱。
“1/5”
唯一装了物品的那一栏里,是“破烂神像一尊”。
他刚用境灵变出这个马甲时就发现,两个马甲之间的境客包袱是可以互通的。之前这个马甲的境客包袱是空白,现在则把本体的神像转移了过来。
虽然暂时还没派上用场,但这个隐蔽的便利很明显非常有用。
眼下,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包袱储存物品有限制吗?
如果有,是限制重量,还是限制体积?
舟向月一边想一边走到大木柜边,伸出被锁住的两手摸了上去——
“是否要将大木柜收入境客包袱?”
“是/否”
魇境的提示文字出现在视野里。
“是。”
轻风微动,眼前巨大的木柜瞬间消失无踪。
舟向月微笑起来。
知识就是力量,魇境解放双手。
大柜子消失后,立刻显出了后面的秘密。
就在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嵌入墙体的神龛。
神龛里面,是一尊小小的神像——舟向月凑过去,果不其然,是无邪君的神像。
和傩堂里那尊无邪君像比起来一样的粗制滥造,只是尺寸不一样。
舟向月又伸手掏了掏,神龛里除了这个小神像之外似乎便没有别的东西了,不像之前多劫在这里时那样,还在里面藏了铜钱。
他又去看地面和墙角。
柜子没了,柜子底下平时清洁不到的角落便露了出来。
厚厚的灰尘里混着一团团黑色的毛发。不像是人的头发,倒像是黑狗的毛,大概是小白的。
舟向月神色微凝。
他又找来一根枯树枝,仔细翻检这一块逃过了清洁强迫症魔爪的宝地。
灰尘里还有很多很多灰白的细小指甲碎片,边缘并不整齐,而是坑坑洼洼的,看着不是剪下来的,而是啃下来的。
“嘿,你小子他妈还挺会想的啊。”身后笑声传来,刁辛刹大步走了过来。
“把柜子放进境客包袱了是不是?不错,有点头脑。”刁辛刹环视一圈,“老子刚才就看着屋子根本啥也没有,这能搜出什么鬼玩意啊。看来你这里还有点发现。”
他很是赞赏地拍了拍舟向月的肩膀:“小子,不错,跟着本掌教使好好干,等这趟回去,给你上报道主,也纳入信徒培养的行列!你要是真能把这个魇境给破了,想必无邪君也会认可你的!”
舟向月:“……”
舟向月:“您擡举了,刁爷!”
不了不了,他怕成为无邪君信徒会变傻。
刁辛刹此时已经凑到了墙上那小小神龛前面,然后发出“草”的一声感叹。
“居然给无邪君塑这么小又这么丑的一个塑像,真他妈不敬!根本不像,没有神君的半点风采魄力!”
舟向月有些好笑:“难道您见过他?”
原来邪神不仅有信徒,还会下凡显灵的?
这神可真闲啊。
刁辛刹一挥手:“那当然!老子身为堂堂神明钦点掌教使候选人,自然是在神坛觐见过无邪君的!无邪君啊,身长十尺,目如铜铃,一拳有山崩地裂之势,一眼有倾倒沧海之威,诸天神佛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啊……”舟向月莫名有点夸不出口,回想一下傩堂里那个脸上发霉了的神像,竟对邪神産生了些许同情。
最后,他讪讪道:“这么说来,无邪君大概……长相比较奇异……”
听到他此言,刁辛刹十分鄙视地剜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无邪君千年来位列天地间唯一邪神,更是唯一由凡人飞升成的神!他的风采容貌,岂是你区区一个还不知能活多久的弱鸡能欣赏得来的!”
舟向月:“……”
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真是个虔诚的好信徒呢。
这不得早点送他去见他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