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荣枯(2更)
付一笑什么时候长心眼了?
居然能看出他是个冒牌货。
舟向月似笑非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过,付一笑突兀地提了这句,却没有非要逼问舟向月承认的架势。
他有些难堪地摆摆手:“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怕,我不会跟他们说的。”
哦?
舟向月微笑起来,那你想干嘛?
付一笑被他笑得越发有些局促,欲言又止,纠结了半天。
最后,他含糊地低声道:“我觉得你是好人……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千面城主很厉害也很记仇,你既然假扮……一定要小心。”
舟向月心中一动,八卦的触角顿时就伸出来了。
好家夥。
从来没听说过千面城主和付一笑之间有什么事。
当年付一笑就是个老实的榆木疙瘩,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莫非这榆木疙瘩和千面城主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他还是没答话,付一笑简直要被自己尴尬到了,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真的只是想提醒你而已……唉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他果真转头过去,专心去研究桌子上那几个东西了。
舟向月有些感慨。
世界上还是付一笑这样的好人多啊。
……所以他这样的坏人也很有存在的意义。
毕竟,如果没有坏人做衬托,好人就不值钱啦。
***
李婳声丶郑始第和柯短命在讨论风俗。
李婳声纳闷道:“掉饼是什么风俗?天上掉馅饼?下饼雨?”
“……所以饼到底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郑始第掏出个手电筒去找,正好从黑暗中又掉下一块饼来。
“咦!”他用光柱晃一晃那个方向,“这里好像有堵墙。”
几人都凑过去看,发现掉下面饼的地方,有一堵毛坯砖堆的墙。
墙还没有砌完,一块块毛坯砖堆得很是粗糙,上沿还有好大一个洞,漏风。
郑始第用手电筒往外照去,却发现那堵墙外面是一片连电光都无法照亮的黑暗,让人不由自主地有种不祥的恐惧感。
“一堵破烂砖墙,从砖墙的破洞外面会掉面饼进来,”李婳声冥思苦想,“这到底是什么风俗啊?”
就在这时,又一块面饼从砖墙破洞的地方掉了进来。
柯短命忽然瞪大眼睛:“婳姐!声哥!你们看那里!”
三人都看见了,那堵墙的破洞上又垒了一块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慢慢地砌墙。
扔一块面饼,砌一块砖。
郑始第道:“你们有什么头绪吗?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什么意思,但就是想不起来……但我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习俗,往黑暗的方向猜就是了。”
李婳声也点点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旁边那几个掉下来的面饼。
同样是灰青色发霉的面饼。
四块面饼垒在一起,叠成一座小塔。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阵恶寒:“我怎么感觉……扔一个面饼就砌一块砖,等这面砖墙完全砌死之后,我们就被困死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柯短命张开嘴,又闭上。
李婳声叹气:“小柯,你想说啥就说,别等到带坟墓里去了。”
柯短命这才唯唯诺诺地开口:“我……我好像有点印象,听说我老家那里山中闭塞,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风俗,感觉和这个有点像……”
李婳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风俗?快说快说!”
“就是,因为很闭塞又很穷嘛,穷到会饿死人那种程度,所以等老人老到干不动活了之后,儿子就会把老人送到一个山洞里,然后他们就在那里生活。之后家人还会去送饭,但……”
柯短命犹犹豫豫,“但每送一顿饭,也会带去一块砖,把砖砌在洞口……”
李婳声和郑始第均是愕然:“那就是说……?!”
柯短命点点头:“听说一般大概一年吧,这个砖墙就砌死了,就直接当做坟墓了。这种砌死的坟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封死的大瓦罐,所以就叫……瓦罐坟。”
“叮!”冰凉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恭喜各位游客正确辨认‘瓦罐坟’风俗,展厅出口已打开,请您继续在眉瘦岭民俗文化馆进行游览。”
轰隆一声,原本就叠得粗制滥造的砖墙塌了。
郑始第离墙最近,在墙塌的时候下意识寒毛直竖地往里一躲。
结果一回头,发现外面竟然不再是之前看到的那种瘆人的黑暗了。
外面是一片阴沉沉的大厅,四周都是灰黑色岩石一般的墙壁,虽然昏暗,但还是基本能看清。
李婳声率先迈出了瓦罐坟的展厅,结果刚伸出头去,就吓得尖叫了一声:“卧槽好多人!”
在这个大厅里面,有许许多多静止的人影,姿势扭曲而狰狞。
郑始第跟出来扶了她一把,赶紧道:“还好还好,都是木偶。”
低矮昏暗的大厅四处都是这些衣服破旧丶姿势诡异的木偶,每一个都没有脸,却让人感觉他们似乎都在极度的绝望之中,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
非常有视觉冲击力。
“这是什么鬼啊!!”李婳声震惊了。
“婳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郑始第皱眉道。
李婳声竖起耳朵仔细听,这才发现大厅里不知何时似乎确实隐隐约约飘荡起了阴森森的童谣。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郑始第听着听着,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们刚进这个魇境时,房间广播里放的那首童谣?”
“啊对!”李婳声道。
“哗啦啦啦落雨大,小树小树发芽芽……”
“大树大树蓬蓬长,老树老树枯死啦……”
空灵诡异的童谣声在阴暗的大厅里若有若无地飘荡,宛如游荡的幽灵。
李婳声警惕地扫视着这一看就不对劲的四周,然后看到了像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柯短命。
柯短命竟然在淌眼泪。
她顿时惊讶道:“小柯,你怎么了?吓哭了?这也没那么恐怖吧……”
柯短命含糊地“唔”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心里很痛。
就好像他突然朦朦胧胧感觉到,他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
就在李婳声和郑始第手忙脚乱地安慰柯短命的时候,大厅尽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人立刻警惕起来,就连柯短命的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转眼就消失无踪。
好在过了片刻,他们看见城主和付一笑带着俩年轻学生走了过来。
城主一见他们就笑了:“自己出来了?表现不错。”
李婳声和郑始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城主过奖了!嘿嘿嘿……”
被传说中脾气不好的城主夸了!!!
众人一汇合,就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起对了一遍。
进入民俗文化馆后,他们掉到了不同的展厅里。
城主和付一笑率先从他们那个展厅里出来了,过来的路上还顺手解救了连个年轻学生。
他们虽然落到了不同的展厅,但每个展厅的规则都是要猜风俗,猜对了才能出来。
李婳声他们这个展厅的风俗比较清晰,是“瓦罐坟”。
城主和付一笑的那个展厅也还算好猜,里面简单地放着一瓶农药丶一根麻绳和一口井,正是“比亲儿子更可靠的三儿子——药儿子丶绳儿子丶水儿子”。
祝凉和陈知之的那个展厅就要抽象许多,里面只有一大锅饭及旁边的单独一碗饭,饭旁边放着一包毒药。
要不是城主和付一笑出来后从外面把展厅打破强行将两个孩子救出来,他们怕是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自己把毒药倒进饭里,然后灌进嘴里吃掉了。
不过等他们从展厅里出来后,展厅外面就挂上了牌子,上面写的是“喜寿饭”。
民间喜寿通常指七十七岁,能活到这个年纪的老人年事已高,丧事也当喜事办。
这么一想,下毒的喜寿饭的意思,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交换完信息之后,付一笑想了想,又开口道:“城主,各位,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翠微山之前探测过这个魇境,得到了一个提示场景,就是这里。这里大概已经离魇境的核心非常近了。”
千面城的几人,包括装模作样的舟向月在内,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舟向月说:“那我们还是好好看看这里吧。”
虽然那些木偶一个个都姿势恐怖,仿佛随时可能会诈尸,但几人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却着实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说明,没有变化。
他们从各个风俗展厅出来之后,这里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民俗文化馆,除了恐怖瘆人一点之外,再没有一点异常。
最后,付一笑走向了那个半跪着躬身仰头的木偶,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无邪铃。
根据此前的反馈,这个戴着无邪铃的木偶,是这个场景的关窍。
他很谨慎地拿出了剑,轻轻将挂着铜铃的细绳挑断。
随着轻微一声细响,无邪铃被风带起,落入他手中。
就在铜铃落入手中的那一刻,一股冰凉潮湿的风从耳边吹过。
付一笑眼前景象变幻。
“欢迎来到眉瘦岭民俗文化馆特色展区【归根】主题展区之【轮回夜】。”
“本展区为限时扮演解谜沉浸式体验展区,将带您进入真实的历史幻境。”
“请在时限内探索出【轮回夜】风俗的内涵。”
“成功猜出风俗内涵后,您将获得通往民俗文化馆最深处的门票,并获得本馆的镇馆之宝。”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尽最大努力在规定时限内正确回答风俗内涵。请严格按照提示探索,如引起幻境异动崩塌,游客人身安全后果自负。”
短暂的空白之后,一段文字呈现在了付一笑脑海里。
“轮回夜将至,又到了拴娃娃的时节。作为山神庙的庙祝,你要做好山神的香火供奉,准备好山民们要拴的娃娃。”
他刚看完这段话,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还愣着干嘛?好多人家要来拴娃娃了!快把娃娃系上去!”
那人说完也没停留,径直挤开他匆匆走过。
付一笑一愣,发现自己手中的无邪铃已经变成了一只胖胖的泥娃娃,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绳。
他一擡头,发现自己在一座石质建筑物的里面。周围是深色的石壁,看起来像是一座庙宇的内部。
再一看,自己身上一件麻衣道士袍,看起来真的成了庙祝。
山神庙?
他头皮发紧,条件反射擡头看向不远处。
在那火光闪烁的神坛之上是美得极具攻击性的神像,墨绿长袍的神像脸上带着张扬睥睨的笑容,眼角延伸出鬼藤印。
是断生魔的像。
付一笑的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好像在某种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冲击下,宕机了。
……山神庙供奉的是断生魔,就说明这是一千年多前。
也就是断生魔还没死,还作为伪神享用香火供奉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没成为邪神。
身体的动作甚至快于大脑,付一笑拔腿就往庙外奔去。
“警告!山神庙庙祝偏离历史!请按照提示完成应有动作!否则可能导致幻境崩塌,所有进入幻境的游客都将身亡!”
刺耳的警告声在耳边炸响,付一笑身上的烽烟镜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发烫。
这面烽烟镜和用于转接直播子母观测镜一样,都是主考官需要随身携带的法器,烽烟镜的作用就是预警,此刻越危险,发烫就越厉害。
付一笑过热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隆隆的心跳声落回胸腔,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才传入耳中。
他擡头,发现山神庙外正在下雨,远处是灰蒙蒙的雨幕。
一切潮湿而清冷。
付一笑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了过于激烈的心跳,也按捺住刚才自己差点无法控制的冲动。
发现自己回到一千年前,他第一反应竟是想去找那个人,想着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过去都已过去,历史无法改变。
那个人曾经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挚友。
后来却成为他最大的仇敌,也成为整个玄学界最恐怖的噩梦。
再之后,他甚至再没有机会好好和他说一次话,那个人就死了。
付一笑过了很久很久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沧海桑田,好像是转眼间,那个人死去已经一千年了。可付一笑始终无法释然,一直不能相信。
就连想起他的名字,都是一种痛。
但他真的想去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为了问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