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敌我(1更)
众人都惊异于这个新得知的坏消息,唯有付一笑还在想任不悔说出来的那件事。
他脖颈上青筋跳动,死死攥着的拳头发出骨骼的咯咯声。
他的心中,两个声音在剧烈争吵。
- 任不悔,你怎么可以……明明当初我们是亲口答应过师父,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的……
- 可这件事还有隐瞒的意义吗?
- 无论如何,一个人,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 你想想师父,他已长眠地底一千年,他冷吗?孤独吗?他若知道自己的善心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不会不甘吗?!
付一笑闭上眼,几乎还能看到那一天的情景。
那时候翠微山的天总是很蓝,茂密的竹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蝉鸣,夏日的清风徐徐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每一根头发丝都舒展开来。
他逮了一堆知了,用草绳穿一串,高高兴兴去找舟向月。
没想到还没走进讲习堂里,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师弟嗷嗷的嚎哭声。
这是怎么了?!
付一笑一进门,看见师弟撩起白色小袍子的衣摆跪在地上,哭得抽抽噎噎,尖尖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叫人心疼得不得了。
任不悔站在旁边,拿着戒尺厉声道:“你还好意思哭?给我忍着!再哭就多罚十下戒尺!”
小少年立刻紧紧抿住嘴不敢出声,却依然挂着两个大泪泡不住地抽噎。
付一笑一愣,赶紧偷偷把那串知了扔到草丛里,小心翼翼走过去:“师叔,舟向月这是……”
任不悔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也来了。你是带他的师兄对吧,怎么教的?”
付一笑连连认错,好不容易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临近考试,舟向月偷偷在师兄范世沅后颈拍了一张迷魂符,让他替自己去偷试题。
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掌刑的任不悔给发现了。
付一笑:“……”
师弟明明那么聪明,学什么都比他快,搞什么做这种歪门邪道的小动作?
任不悔严厉地对舟向月道:“手伸出来!打开!放平!”
小少年怕的要命,但又只能眼泪汪汪地照做。
啪!
那一声戒尺极为清脆响亮,听得付一笑胆战心惊。
小少年痛得精致的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小嘴唇咬出了血痕,但又牢记着师叔的话不敢出声,唯有眼泪更加汹涌地哗啦哗啦往下流。
付一笑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赶紧也在舟向月身边跪下,低头认错:“师叔,是我没教好师弟。也一起罚我吧……”
任不悔瞪了他一眼,收起戒尺:“你是该多教教他。不过你来晚了,戒尺已经罚完了。接下来关禁闭,你就离他远点吧。”
哭哭啼啼的舟向月被拎到小黑屋里,任不悔把门一关,设下一个阵法,走了。
里面传出小少年呜咽的哭声。
付一笑小心地去扒窗户:“小船小船,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呜呜呜呜呜不好……”小孩儿放声大哭,“好痛,痛死了……”
付一笑被他哭得心疼死了,温声细语地安慰道:“不哭啊,我看看你的手。”
他就听到了最后一下戒尺,那响亮的声音把他吓到了,不知道师弟这么细皮嫩肉的,挨了那么多下手得成啥样。
小舟向月抽抽搭搭地举起一只小手,举到窗台上付一笑面前。
小师弟瘦瘦小小怎么也吃不胖,小手也不像别的小孩儿似的肉乎乎,五指细细白白,看着就觉得可怜。
付一笑睁大眼睛,看清那白里透粉的小小手心上不过是微微泛红而已,并没有肿起来,更没有破皮的伤口。
之前挨戒尺手都给打肿了的付一笑:“……”
听他嚎得那么惨,他还以为伤得多重呢,欺骗他感情!
可是听着师弟委屈至极的哭声,他又心软了。
好吧,他知道师弟一向特别怕痛,爬树擦一道伤口都痛得嗷嗷叫。
他吹了吹:“不痛啊,很快就好了。”
“你也是的,”他又忍不住道,“认认真真复习,堂堂正正考试,为什么要作弊呢?还嫁祸给别人,就更不应该了!”
舟向月抽抽噎噎地仰头看他:“呜呜呜我知道错了笑哥……我再也不敢了……”
付一笑被他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得没辙了。
其实师弟每次都这样,犯了错第一时间哭唧唧认错,但又好像根本没往心里去,下次还敢。
“要不……”付一笑绞尽脑汁,“我去跟师父说一声,让他向师叔求个情,早点让你出来?”
若是换付一笑自己犯了错,他肯定是老老实实认错受罚,想不到这一出的。
但他实在是受不了师弟泪汪汪宛如被欺负的小鹿般的眼神,拼尽全力超常发挥了一下。
舟向月噎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虽然白晏安一向好说话,但他从来不会当着弟子的面质疑任不悔作出的判罚,找他求情没有用。
作为翠微山的掌刑者,任不悔做的决定就是最终决定。
付一笑忽然竖起耳朵:“咦?我好像听到他们两个的说话声了。你等等,我去看看。”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穿过一小片竹林,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看到任不悔旁边站着一人,身穿素雅白色长袍,虽然双眼闭阖,但眉目自然含笑。
夏日午后的淡金色阳光透过青绿竹叶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将他眉心的一点殷红观音痣映得格外鲜亮,更衬得他周身气质温润如玉,清雅脱俗。
正是白晏安和任不悔在竹林里说话。
“……白洵,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要小心舟向月。”
是任不悔的声音。
付一笑一怔。
小心舟向月?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下意识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在一丛竹子后面藏了起来。
他心虚地想,偷听别人说话不好……
但他们说到师弟了,他刚才跟师弟说过来看看情况的,就这么走了似乎也不好。
白晏安的声音很温柔:“那孩子很聪明。”
“不关聪明的事!”任不悔提高了声音,“他有问题!你明白吗?不仅仅是一般孩子的聪明,他是在刻意迎合。”
白晏安道:“他是孤儿,从小要看别人脸色活命,他只是习惯了。不会有人喜欢刻意迎合别人的。”
“所以这才是问题!你没有发现不对吗?”
任不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这已经超出了一般看人脸色的程度。我知道你喜欢他,觉得他乖巧可怜——可这就是他在你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因为他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孩子。”
“不仅如此,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在以他们最喜欢丶最有利于他的方式塑造自己的形象。他有本事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可是每一个人喜欢的他都有细微的差别,他就像同时戴了无数个面具一样……”
“也就是……白洵?白洵你在听吗?”
任不悔见白晏安闭着眼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呼吸也变得轻而绵长,顿时面露古怪之色。
他一拍白晏安的肩膀:“白洵!”
只见白晏安惊了一下,擡起头面色迷茫道:“……嗯,我在听,你说什么?”
任不悔嘴角抽搐:“……”
白晏安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特别能睡,甚至站着都能睡着。
要是和他说他不感兴趣的话,可能念叨几句他没接话,就已经睡着了。
因为他目盲,始终闭着眼,别人甚至经常还不知道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
任不悔咬牙切齿道:“我说的就是,他表现给每一个人看的样子都是假的,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小到在医师那里被温柔对待的一点特权,大到连你都不愿接受他其实是个坏种……”
白晏安打断了他的话:“不悔,我说了,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只是个孩子而已,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已经很可怜了,你为什么要为难他呢?”
任不悔:“……我没有为难他。但他做的那些事情,满口谎言丶考试作弊丶偷东西丶嫁祸别人,一件件一桩桩,哪个是正常的孩子会干出来的?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道理你不懂吗?”
他摇头道,“白洵,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他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孩子吗?”
“不像。”白晏安立刻道。
他回答得干脆,任不悔倒是一愣。
白晏安忧愁地叹了口气:“明明饭也好好吃了,可他比十二岁孩子的标准身高还矮了两寸,听人说看起来还不到十岁,我担心他将来长不高……是不是糖吃多了会长不高啊。”
任不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啊!
他气得揉了揉胸口,随后恶狠狠道:“白晏安,你知道他是用迷魂符控制别人去偷试卷的吧?我就问你,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迷魂符画法?我们这里可不教这种害人的脏东西!”
白晏安这回终于沉默了片刻,“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他始终闭着眼,但任不悔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细微表情。
“你听起来好像并不奇怪。你知道原因……你知道他的背景……”
任不悔眯了眯眼,探究道,“所以你到底是从哪里把他捡回来的?为什么就一直不肯告诉我?”
“……等等,你把他捡回来那次,当时是去万魔窟了对吧,他该不会是那里的……”
看到白晏安微抿起唇,任不悔如遭雷劈:“白晏安!我跟你说过,捡徒弟可以,但不要从垃圾堆里捡徒弟!!你从万魔窟往回捡垃圾,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他甚至可能不是人!”
“不悔,”白晏安忽然开口,嗓音温和却坚定,“你不要这么说小船,他是个好孩子。”
任不悔不可思议地摇摇头:“白晏安,你也被他拍了迷魂符?”
“不悔。”白晏安的声音中显出一丝明显的不悦。
任不悔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放缓了一点:“白洵,我知道你出身高贵,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一路顺遂平安长大,看谁都像好人。”
“但我和你不一样,我见过这世界的另一面。这世上有很多你从未见过,甚至可能无法理解的丑恶,都是从那些最脏最臭的烂泥里生出来的。”
任不悔神情严肃:“我杀过穷凶恶极的匪徒,也杀过吃人虐/杀人的精怪。有的东西就是不可救药,就像烂泥不会变成白玉,他们也不可能脱胎换骨变成好人。”
“我有一种野兽的直觉,他就是那种东西,弱小可怜不过是他伪装的假象。我看他的眼神就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提醒我,”白晏安无奈道,“你放心好了,我有数的。我只是目盲,不是心盲。我以后会多留意那个孩子,会看着他不让他误入歧途的。”
任不悔见他软硬不吃,一时也无计可施,胸膛剧烈起伏:“你……”
他咬牙想了想:“白洵,那你可记好了。只要我在这个翠微山一天,我也会盯着那个孩子……”
任不悔一字一顿,说得无比严肃,“若有贰心,格杀勿论。”
付一笑藏在竹丛后,被那个杀气腾腾的“杀”字惊得一个激灵。
白晏安忽然侧耳道:“有人。”
任不悔立刻朝这边大喝一声:“谁!出来!”
付一笑欲哭无泪:完了,被发现了。
他蔫了吧唧地从竹丛后面走出来,战战兢兢走过去:“师父,师叔……”
白晏安在身后掐了一下任不悔——叫你乱说?!都被孩子听去了!
任不悔也觉得后悔,板着一张脸,下颌紧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晏安无可奈何地想,好在听到的是付一笑,敦厚老实,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孩子。
他招手让付一笑过去,慢慢地摸着他的头道:“一笑,你是小船的师兄,你们整天都在一起。他对你好吗?”
付一笑心想,这是来找他求证师弟到底是不是好孩子了,赶忙连连点头:“他对我很好的!”
白晏安轻轻笑了一下,“那就好。你也是个好孩子,师父知道你对他也很好。”
“你是个大孩子了,应该知道如果他的身世传出去,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是吗?”
付一笑点头:“我知道。”
师弟会一辈子被人讥笑丶谩骂丶看不起,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万魔窟臭名昭着,正派人士都对那里作恶多端的东西深恶痛绝,有的人没本事去对付那里的妖魔鬼怪,可能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孤儿下手。
“我们一笑真是聪明又懂事,”白晏安说,“那师父相信你,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付一笑郑重点头:“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去的。”
白晏安拍了拍他的头,叹了口气:“你们谁也不要说,包括对舟向月他自己。他不知道这些。”
“他那时太小,如今在翠微山无忧无虑地过了好几年,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经历。他只是个孩子,不该背负这些。”
天空中忽然一声闷雷,几人擡头看去,这才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已积聚起层层叠叠低沉的乌云,空气沉闷肃杀得窒息。
“哎呀,”白晏安发愁道,“明知道夏天总下雨的,我又忘了带伞。”
付一笑马上说:“师父,我跑得快,我去帮你拿伞!”
他刚刚得知了太厉害的秘密,脑子有些热得发懵,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白晏安笑眯眯道:“好呀,麻烦你啦!”
付一笑撒腿就跑。
刚跑出去几步,他听见不远处的竹丛里窸窣轻响。
有人……?!
他一惊擡起头,刚好看见一对尖尖的红棕色毛耳朵,一闪就消失了。
付一笑松了口气。
不是人就好,大概是山里的什么小野兽,听去了也不碍事。
他在竹林间跑得很快,飒飒竹叶在头顶摩挲出碎响,迎面刮来的风里夹杂着雨意。
有轻盈尖锐的湿润凉意扑在脸上,一开始只有星星点点,很快就瓢泼而下。
夏日午后的雨,总是来得这样突然,这样毫无预兆。
他就那样在哗啦啦的大雨中拼命奔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竹叶擦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也浑然不觉,只顾拼命地向前跑,向前跑,仿佛在奔向一个……不知通往何方的未来。
这么多年后,付一笑回想起当年这段往事,恍惚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那年舟向月十二岁,他十五岁,都在准备铸剑尝试匹配灵犀法器。
其实付一笑之前也尝试匹配过,但没成功。
白晏安说这有什么,大把人四五十岁也匹配不成功,后来照样成就一代大家,让他完全不用着急,他是那种厚积薄发的类型,将来要有大成就的。
孩子嘛,虽然还没匹配成功,但其实已经叽叽喳喳期待得不得了。
付一笑早早就想好了,如果匹配成功,他的剑名就叫“不动”。
出自兵法,像山岳一样不动摇,形容防守坚固丶军心稳定。
嗯,很合他的胃口。
舟向月听了,笑嘻嘻跟他说,那他要是匹配成功了,他的剑就叫“就要动”。
付一笑:“……”
他揪舟向月的耳朵:“那是要陪你一辈子的灵犀法器!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舟向月连连求饶,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
搞得付一笑那段时间压力挺大的,生怕师弟真的给剑起名“就要动”,甚至有一晚做梦,梦见师弟后来成了一代宗师,剑名“就要动”,结果他背上千古骂名,被人说“师兄祸水”。
给付一笑生生吓醒了。
不过后来,他们两个都铸剑成功了,师弟到底没有真的给剑取名“就要动”,而是起了个听起来像模像样的名字,还被白晏安狠狠夸了。
他取的剑名是……
不二。
……
“只要他能够自由地走在这个世上,哪怕他还不能操纵人的命运,也拥有恐怖的力量,”任不悔的声音将付一笑唤回了现实。
“还是个孱弱无力的小孩的时候,他就能够让所有他主动接近的人喜欢他。他接近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目的,为此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
“拥有邪神的力量之后,他这种伪装的技能只会变得更隐蔽丶更可怕,他不需要别人喜欢他,只需要通过欺骗丶威胁和诱惑获取信徒,甚至不是信徒的无辜路人也可以利用。这次翠微山发生的事情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任不悔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扫视一圈:“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知道我们几乎所有人的弱点。各位务必要小心。他毫无底线,会针对你的弱点下手,让你痛不欲生。”
众人都神色凝重,钱无缺道:“说起来,邪神重生这件事,是不是还是尽量封锁一下消息比较好,免得在整个玄学界引起恐慌。”
楮知白在心里翻个白眼,你不就是怕恐慌引起动荡,你的财産大缩水。
关于这一点,凌云台众人意见分歧较大。
有人认同应该封锁消息,避免恐慌造成更大的混乱,让那些亡命之徒趁机出来浑水摸鱼,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也有人说,玄学界的大众有权利知道真相。
还有人说,翠微山这事都闹得这么大了,你不公布这件事,还不知道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样,搞不好连邪神已经复苏都会传出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就在这时,会场外的大门忽然被急匆匆地敲响,外面的人声音极为惊慌:“各位,请快出来看一看!出事了!”
不好!
会场里的所有人齐齐变色,一个比一个快地冲向外面。
秦鹤眠是里面最显老态的一个,他落在最后面气喘吁吁地慌忙往外走,暗骂道:“什么啊,现在翠微山都不安全了吗?!安保水平太差了吧!”
之间前半夜浓密的云层不知何时稀薄了下去,此时一轮暗红满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散发出不祥的血红月光。
血月当空。
血月之下,群山之上,夜空中漂浮着巨大不可名状的辣眼睛画面,和几个小时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为什么突然又出现了?
付一笑皱眉思索,这不太符合那个人的行事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上那轮凶煞的血月,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张黑白纸飘飘摇摇地从天而降,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紧接着,更多的纸张散落下来。
一时间满天纸张飘飘洒洒,仿佛下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暴雪,又像是一场空前盛大的诡异葬礼,漫天都是飘飞的惨白纸钱,被血红的月光涂上一层昏暗的红。
任不悔一擡头,一张纸正好被风吹来,“啪”地糊在他脸上。
他胡乱揭下来一看,发现纸上原来是黑白印刷的文字和图画。
排版诡异,审美堪忧。
上面写的文字是这样的:
「你有一颗逆反的心吗?」
「你有一个不羁的灵魂吗?」
「喜欢这次的翠微山奇妙夜吗?」
「没错,就是无邪君!」
「关注无邪君,信奉无邪君,更多惊喜等着你!」
底下是一张无邪君神像的图,背后还有一大片由浅到深的墨渍。
联想一下彩图的效果,大概能看出这是神像背后的佛光效果,只是黑白印刷看起来十分诡异。
神像图上面用夸张的粗体字写“有求必应无邪君”,下面写“信邪神得永生!”
再往下还有几行小字。
「教你三步极简请神,不受时间地点限制,方便快捷!」
「第一步,用笔在纸张丶树叶丶布料等一切轻便可书写的承载物上恭敬写下“请”字,在后面画一个(既像小船也像月亮的两笔画)。」
「第二步,滴一滴你的血在承载物上。」
「第三步,烧掉承载物。」
还没看完,他猛地把纸撕成碎片,胸膛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刚才遮蔽血月的云飘走了,夜空中骤然亮起来,万物都被诡异不详的血红月光笼罩。
这一瞬间,任不悔看到凌云塔的塔尖上站着一个红衣人影。
塔尖太高,猎猎红衣被风吹得飘起,从地面看去宛如一抹肆意泼洒的鲜血。
那人脸上戴着一张傩戏狐面具,而他缓缓揭起面具,露出下半张肆意微笑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仿佛俯视蝼蚁——
任不悔浑身血液都在刹那间冲上头顶,身体先于大脑冲了出去。
然而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郁归尘的身影仿佛一道裹挟着风雷的深黑色闪电,瞬间就掠至凌云塔边的房屋尖顶上。
耀眼的金红火光从他手中长剑喷薄而出,如同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炬,几乎照亮了暗红的天空。
同一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骤然席卷整个翠微山上空。
夜空瞬间变得灿烂辉煌,成千上万漫天飞舞的纸张齐齐爆燃出绚烂至极的火光!
宛如星海燃烧涌流的一幕太过震撼,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计代价的灵力爆炸。
那一道惊心动魄的威压几乎能够压垮人的神魂,一片死寂过后,他们忍不住仰头看向那个男人,眼中满是惊恐畏惧,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祝雪拥则脸色大变。
底下的喧哗,郁归尘全未注意。
他只是在坠落的无边火海中擡起头,望向凌云塔的塔尖。
隔着漫天飘洒的流火和悬浮的烟尘,他和立于塔尖之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仿佛血轰然燃烧,红月破碎倾泻。
猎猎的罡风穿透不可逾越的时空,吹起他们的长袍,血色与墨色交缠出缭绕无尽的灼灼风烟,仿佛一句绝望的谶语,预示着无可抵挡的宿命——
他与他的纠葛,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