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骨血(1更)
“……境主?!”
付一笑几人瞠目结舌。
等一下,境主竟然还能是活人的吗?!
舟向月没有理他们,只是仰头看着郁归尘的眼睛,在眼里蓄着泪。
“秦家养药骨。我就是那个药骨……但我之前失去了那段记忆。”
在众人齐齐大惊失色的时候,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眼角凝出,沿着脸颊滚落。
时机完美,情绪到位。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自证机会。
他们赶来时,这个房间里只有三个人:秦鹤眠,身份未知的无名氏,还有他。
无名氏死了,秦鹤眠疯了。
虽然这都可以找到合理的原因,但目前这个原因只有他知道——而他不应该知道,毕竟他只是一个从头到尾都被纱幔遮挡,吊在空中放血的药骨。
目前这个情况下,虽然他一看就非常虚弱丶毫无威胁,但如果郁归尘有心怀疑他,他显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更何况,他昨晚悄无声息地从郁归尘身边消失,虽然郁归尘绝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下药的,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还是极有可能会怀疑他。
毕竟,能强行突破郁归尘的防护咒从他身边抢人的人,几乎不存在。
舟向月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在地上洒几滴血丶扯断几根卷须扔在那里,营造出一种药骨反抗不过被人强行抢走的假象。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有人能让郁归尘昏迷,将药骨偷走,那在连郁归尘都无法招架的迷药作用下,舟倾又怎么可能清醒?就更遑论挣扎反抗了。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恐怕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让郁归尘更容易怀疑舟倾。
单一的疑点并不麻烦,麻烦的是多重疑点聚焦到一个人身上。
舟向月做这种在危险边缘试探的事可谓经验相当丰富,从来都是狡兔三窟,一定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此刻,无名氏的境灵马甲已经带着境灵跑了,让他们连根毛都抓不住。
而药骨舟倾见到郁归尘之后,先声夺人,以放血的惨状和“舟倾是境主”的爆炸性消息让他失去冷静。
舟倾主动承认自己是境主,还让郁归尘杀死自己,这可以反向证明他的正直和清白,还可以解释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比如,他一个区区十几岁的普通少年,为什么能让神木根开那么多花。
“对了,杀了境主只是能破境,并不能消灭魇境。让境主想起真相,魇境才能消散,但我想不起来了。”
他露出脆弱的神情,“如果我再经历一遍养药骨完整的流程,应该就想起来了吧。”
“我想起来,这个魇境应该就湮灭了。”
至于舟倾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境主,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得到自己在魇境里的种种特殊,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胸前有奇怪的反复重叠的刀口伤疤,还有失去的记忆……
舟向月正在心里飞快盘算着,郁归尘忽然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舟向月一怔,心想郁耳朵突然这么温柔,必然没有好事——
下一秒,他后颈忽然一紧,失去了意识。
……
祝雪拥迅速处理了舟倾身上的伤。
她从少年心口取出那根细细的铁管,铁管边缘是针尖一般锋利的尖细斜口。
这种带有弧度的管刃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放血刀。
有一些邪术以心头血为引,放血刀就是专门用来取心头血的。
刚要止血包扎,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又仔细在他身上探了一遍。
探到侧腹的一个位置时,她脸色一变。
“怎么了?”郁归尘问道。
祝雪拥:“他身体里有一只蛊虫,还在血脉之中,必须赶紧逼出来。”
她心想,原来如此。
之前她一直想不通,血生花是剧毒,如果要用在人身上,但凡入口,那必然会把人毒死,又要怎么炮制呢。
现在看来,那种邪方的做法是把与血生花共生的蛊虫放进药骨体内,蛊虫爬遍药骨的血脉,就会把血生花的毒性和药性也浸进药骨的血液之中。
把药骨比作容器,血液比作容器里的酒,这就像是把药材放进酒里,泡制药酒。
只不过是活生生地泡制。
祝雪拥没有解释这么多,直接对郁归尘说:“蛊虫怕火。师弟,你来吧。”
她想了想,又叫付一笑过来,补充道:“得快一点,要按紧他,估计会很痛。”
郁归尘一静:“好。”
付一笑和祝雪拥分别按住昏迷的少年,郁归尘就下手了。
他的手指刚点在少年的侧腹上,付一笑立刻看到皮肤底下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小凸起,皮肤下青蓝色的细细血管清晰可见。
是一只虫子的轮廓。
那只虫子在苍白的皮肤下颤抖着蠕动,随着郁归尘的手指逼近,越发像是惊慌失措一样到处游窜,雪白的肌肤表面很快泛起片片淤血,看得付一笑头皮发麻。
他有些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舟倾的脸——这得有多痛啊?!
但让他诧异的是,少年闭着眼呼吸均匀,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平和宁静,好像在安详地沉睡。
其实根本不需要人按着,因为他完全没有挣扎,一直在昏睡。
付一笑心想,看来这孩子真是累坏了,倒是因祸得福。
这都感觉不到痛,睡眠质量堪比全麻啊,真令人羡慕。
等到那只虫子和鲜血一起从胸前的伤口喷出时,祝雪拥迅速掏出一只瓷罐,将它扣在了底下。
把虫子抓住后,这才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郁归尘低着头,脸色沉沉地望着不省人事的舟倾。
不知为何,付一笑莫名觉得他的目光里交织着深沉而复杂的痛苦与欣慰,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就在这时,几人听见咚咚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撞门——
声音是从房间角落的柜子里传来的。
乔青云过去一打开,发现里面是个被捆成一团,嘴里还塞了布条的药骨,满脸焦急:“唔唔唔!”
她把那人嘴里的布条掏出来,问道:“你是谁?”
药骨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是钱多。舟倾怎么样了?”
郁归尘闻言转过头去。
钱多一看到昏迷的少年就倒吸一口冷气:“舟倾?他没事吧……”
郁归尘立刻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钱多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压抑的暴虐冷意,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本来,本来药骨是我的……然后换成了他……”
凌晨,他被单独拖到了这里。
带他来的几个苔民全程无视他惊恐的求饶,只对彼此说话。
“烦死了,居然还要凌晨加班。”
“那个食客加了钱,让我们提前炮制这一棵。”
“加钱也是给唐老板的,我们啥也没有。”
“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们只是苔藓,没有那个当老板的命。”
钱多听得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之前已经听说了,他们作为药骨,对应的“食客”都是与他们有关系的长辈——他的食客就是秦鹤眠。
秦鹤眠是他的亲生父亲,虽然他一直都和父亲有些疏远,但两人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可能,父亲不可能会真的这样对他……
他几乎不敢细想,拼命地挣扎着,却敌不过苔民的力气,被紧紧捆起来动弹不得,胸前衣服上割开一道小口,正好露出心口的位置。
“你捆好了没有?得绑紧一点,不能有挣扎的空间。”
“好了好了,这就吊起来。”
“蛊虫准备好了吗?好了我就准备下刀了。一割开就赶紧塞进去,别让蛊虫跑了。”
“别忘了先消毒,药骨的命脆得很,别一不小心弄死了。加班没加钱,死了你还要赔钱呢。”
“……草!”
钱多哆嗦着看到眼前的苔民一手拿着把锋利无比的细小管刃,另一只手在他心口涂抹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他终于忍不住失声惨叫起来:“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不是我!肯定有哪里弄错了,求求你们等一等,再去问一下……”
一团布猛地塞进他嘴里:“省省力气,别晕过去了。这还没开始呢,还有你受的。”
拿着刀的那个苔民也点点头,一脸不耐烦:“放心,死不了。等炮制完了之后,会让你忘掉的。毕竟还要持续收割,不能割一茬就枯萎了。”
钱多呜呜挣扎着,眼泪夺眶而出,惊恐万分地看着那把刀向他的胸口刺了进去——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等等。”
几个苔民都转过身去,看到那是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云上客,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药骨。
那人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开口就说:“换一个药骨。”
“啊?”几个苔民齐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拿刀的苔民是他们几个的组长,开口问道:“你是谁啊?”
“不认识我了?”那个云上客说,“我就是这一单的单主啊,是我让你们提前处理药骨的。”
钱多猛地松了一口气,泪流满面。
果然,父亲不会这样对他的……他至少还不会对他这么绝情……
但这并不是父亲的声音,而是个陌生的声音。
难道说他们不仅戴了面具,连声音也变了?
当然,也可能是父亲派了别人过来。
“呃,原来是你……”
几个苔民的语气顿时变了变。
那个客人却极为上道:“麻烦几位师傅了。给你们加钱。”
一听说加钱,几位被迫加班的打工人顿时笑逐颜开:“行行行没问题,包您满意!”
这时,钱多突然看清了那人怀里那个将要换下他的药骨的脸。
钱多心中一慌,失声道:“不能换他!”
“怎么了?”那个云上客转过头看他,饶有兴趣道,“你想自己上?”
钱多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翕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那是舟倾。
他救过自己,而自己的家族还亏欠他……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理由在父亲那里绝对站不住脚。
在家族里用药骨的人,大概率就是他的父亲。而且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想法,只会厌弃而鄙夷地看着他:“妇人之仁,真是不配做我的儿子。”
那几个苔民催促道:“贵客,不是我们催您,只是炮制药骨是需要时间的,不能误了时辰……”
云上客点点头,把他怀里的药骨递给他们:“理解理解,几位继续。”
“不要用他!”钱多声音嘶哑,眼泪汹涌而出,“用我吧……”
他满脸绝望,牙关打颤,却依然说出了这句话。
几个苔民还没反应,那位云上客嗤笑一声:“大人出钱,没有小孩子说话的份。”
他走到钱多面前,似乎和他对视了一眼,但钱多哭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
下一刻,他后颈被贴了张符,顿时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被塞在了这个柜子里,依然被绑着丶堵着嘴。
他不明情况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听清外面付一笑几人的声音,才赶紧用身体撞门,被他们救了出来。
听完他讲的经过,乔青云皱眉道:“所以,是秦鹤眠偷走了舟倾?他还有这么大能耐?”
郁归尘沉思不语。
祝雪拥看了一遍祭坛上的文字,“原来是这样。药骨用血,这具尸体是血胎,提供新的身体。”
怪不得她总觉得血生花与药骨和之前的线索对不上,如今疑问迎刃而解,原来所谓用血生花求长生的邪方,不只需要养药骨,还要有一个血胎。
洗髓宴上吃的食物,是药骨身上的産出。
药骨的作用是取血,被血生花炮制后的药骨血能将他们的灵赋转移给食客,也为使用血胎创造合适的身体条件。
而之前那些蟹寄生丶借尸还魂的线索,都是在提示血胎的存在——
肉.体终究无法像魂魄那样不死不灭,想要真正的永生,就要像蟹寄生一样,去寻找新的躯壳。
郁归尘想起什么,走到秦鹤眠身后一揪他的衣领,便看见他后颈上一道淡淡的伤疤。
和地上那具尸体后颈的伤口一致。
他冷声道:“秦鹤眠夺了别人的身体。”
秦鹤眠现在的身体,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上一个血胎的。
听了这话,钱多脸色惨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付一笑拍了拍靠坐在祭坛边上的秦鹤眠:“醒醒!”
秦鹤眠语气迷离地喃喃道:“我要成神了……”
这话撩拨到了几人敏感的神经。
付一笑加大力气:“秦鹤眠!醒醒!”
秦鹤眠终于被他拍醒了,只是眼珠上布满血丝,有一种癫狂的意味。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他嘿嘿地笑,“我养了这么久药骨,终于让我赶上一个绝佳的涅盘骨。我要成神啦!哈哈哈哈哈哈!”
乔青云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在养药骨。这个魇境也是因此而生的吧?要怎么破境?!”
秦鹤眠夸张地“哈哈”笑了几声,“用一个药骨,当然就破境啦。我是第一个做到的,我拿到了境灵……我的境灵……”
他的声音陡然破音,“我的境灵呢?!”
他整个人慌乱起来,连滚带爬地到处翻找:“我的境灵呢?我的境灵呢……我要成神的境灵!我的境灵……”
乔青云惊愕又嫌恶地看着这一幕,对另外几人道:“他看起来怎么好像脑子出了问题。”
因为秦鹤眠实在是太过疯癫,到处横冲直撞,付一笑干脆又把他打晕了。
这里只有一具陌生的尸体,还有一个疯了的秦鹤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雪拥道:“我大概有了个猜测。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先想办法破境更重要。”
这里还是魇境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先出去。
不然,随着魇境里时间流逝,这里会越来越危险。
虽然刚才舟倾说他是境主,杀了他就能破境,但几人当然不可能这么做。
且不说这孩子可能判断错误,就算他真的是境主,他们也不能杀了他。
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按照魇境的规律,想要破境,就是要杀死境主或者让境主想起真相。
尽管如此,真要让他再亲身经历一遍,重新想起被炼成药骨的记忆,这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
但是,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付一笑咬紧牙关道:“如果他真的是境主,是不是只能找他……”
郁归尘忽然道:“和之前那些破境的境主相比,舟倾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他如果真是境主,现在还没有结束,只能说明这一条路行不通。”
付一笑呆了呆:“……好像的确是。”
之前他们见到的几个消逝的境主,只是需要境客对他们讲一遍过去的真相就可以,并不需要他们自己真的再经历一遍。
同理,现在舟倾显然已经知道发生过什么,那他应该已经满足了这个条件。
可事实就是,现在还没有破境。
他头疼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啊……”
郁归尘说:“有办法。”
几人顿时都紧张起来,期待地看向他。
如果可以,他们希望舟倾永远都不要想起那段回忆。
郁归尘说:“字面意思的,破境。”
“毁掉这个魇境。”
“这个……”几人睁大了眼睛。
说起来,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郁归尘之前就强行靠力量打破魇境进去,说明魇境也并非坚不可摧。
问题是,那是强行进入魇境,和强行离开魇境得难度完全不一样。
而且这个魇境如此庞大,显然远远超过了人所能打破的范围。
“不是靠我们自己,”郁归尘猜到他们在想什么,指了指外面,“靠天火。”
他们离开那个透不进一丝光的涅盘室,来到高空中的外面,往神木脚下看去。
透过金色的雾气,可以看见远处的原野莽莽苍苍,唯独神木脚下有个巨大的环形,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区域。
“还真是……”乔青云喃喃道。
郁归尘是主火的地易宿,用火对付木系的鬼怪是他相当惯用的手法。
第一次俯瞰下面看到那个环形区域,又看到天火只燃烧到那片环形的外围就停滞不前,他就想到了神木的弱点是天火,神木脚下的环形区域就是防火带。
这个魇境完全集中在神木之上,而外面是毁灭一切的天火。
只要让天火燃过这一片防火带,烧上神木,就可以毁掉魇境。
……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把所有境客都集中到一起,不管是食客还是药骨。
有的人还不清楚情况,但听他们讲了破境的思路,又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就都乖乖过来了。
这也让他们发现,所有的境客要么是翠微山的老师或学生,要么是秦家的人。
魇境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等到离开魇境就是清算的时候。
食客可以自由活动,但药骨们被统一看管,救出来还遇到了一些波折。
一开始唐老板和那些苔民还想要阻挠,但在食客们纷纷表示加钱之后,他们露出了“这批客人人傻钱多”的微妙表情,表示请随意。
此时,所有药骨的腿都已经变成了长长的根须,无法自己走路,只能在还有腿的食客的帮助下移动。
等到一系列准备工作全部完成时,这一天已是日落。
这也是所有食客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天。
金色的地平线尽头泛起波澜,一片银灰色的火焰席卷而来,缥缈悲怆的挽歌从地平线上传来。
地面上堆积着捡过来的一大堆树枝,人们动手将他们从空中抛了下去。
紧接着,郁归尘站在平台边缘,在手上猛地一划,鲜血洒落。
他的鲜血先是落在了脚下的神木上。
干枯的树皮仿佛活物一般,瞬间将鲜红的血液吸收殆尽。
下一刻,以鲜血滴落的这一点为中心,耀眼的金色光芒骤然迸发,纵横交错地向四面八方延伸。
新芽吐露丶树枝蔓延,无数金色的问冥花齐齐绽放在新生的枝蔓上,宛如奇迹般的生命注入这棵巨大的神木。
日出将要天黑,原本已渐渐暗淡的天光骤然被灿烂的光芒照亮,整个神木上所有的居民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那些抛下的树枝落在了环形区域之中。
紧接着,血液滴落在上面。
枯死的树枝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根根新生的细枝从枯枝上探出,向着原野和神木的方向延伸。
金色的花朵开成了花海,在天火逼近的风中摇曳。
神木上,金色的瀑布从天而降。
空中与地面的金色花海相接之时,天火也烧过来了。
天火席卷过之处,大地一片死寂,寸草不留。
银灰色的冰冷火焰点着了地上的金色花海,火势瞬间增大,转眼便将其吞没。
随后沿着它烧过那片真空的防火区域,蔓延到神木之上,顿时仿佛落入枯木堆里的火星一样,骤然引燃了一片熊熊火海。
银色的天火紧紧缠绕在金色的神木之上,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他们在空中俯瞰,可以看到接近树根那一片的苔藓和虫居被火海吞没,在无可抵挡的天火力量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神木在震颤。
神木上的所有居民都在发出绝望的悲鸣。
眼看着天火逐渐烧了上来,可破境的提示却迟迟没有出现,众人也越来越紧张。
虽然天火是冰冷的,他们感觉不到逼近的热浪,但那种毁灭一切的可怕力量,却能让人发自内心産生一种灵魂颤抖的恐惧。
天火还有最多十几秒就要烧到这里了。
郁归尘当机立断,对周围人道:“跳。”
他率先抱着舟倾丶拎着秦鹤眠跳了下去。
天火对于他们也有毁灭性的危险,他们预想过,如果神木要整个毁于天火才能破境,那他们显然不能一直待在神木上。
那就只能跳下去了。
只是一跳下去,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他们不是在向下坠落,而是在向上坠落!
天与地瞬间颠倒过来。
神木脚下茫茫原野上翻滚的银色的火海,就像是翻滚的厚厚乌云。
冰冷的天火从天空燃烧下来,逐渐将接天连地的巨大神木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天火从空中坠落。
现在明明还没到日出,但就像他们之前在洗髓宴上看到的那样,无数道烈烈燃烧的天火从天而降。
无尽的金色雾气翻涌如海,漫天流火四散,璀璨光芒一道道转瞬即逝,短暂而壮丽。
然而此刻没有人有心情欣赏这一幕美景,他们心中涌现的是恐惧。
死亡的恐惧。
坠落的天火,能置人于死地。
一开始天火尚少,他们还能勉力躲闪。
但流火很快就密集起来,终于有一个食客没能躲过,被一道天火击中。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消失于冰冷的天火中,连一丝残骸都没有留下。
更多的流火擦过来不及躲闪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哪怕只是被光尾扫到一点,人的皮肤表面也瞬间绽裂出瓷器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纹,冰冷剧痛直刺入骨髓,恨不得把这一片血肉生生剜掉。
天火并非一般火焰那样炽烈,它冰冷至极,却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
就像是火山间歇性的喷发,又一波密集的天火坠落了。
擡眼望去,满天都是流火,密密麻麻织成一道绚烂无比的光网从天而降,映在每一个绝望的瞳仁之中。
“完了……”有人流着泪喃喃道。
这根本躲不过去。
就在这时,只见药骨们下半身长长的根须忽然瞬间延伸开来,生长出更多的卷须。
那些卷须相互滚动缠绕,迅速蔓延交织成一大团仿佛风滚草一样的草笼,将药骨和带着他们的食客笼罩其中。
随后,轻盈的草笼从人身上脱落,因为太轻而往上飘起,罩在他们身上宛如一个巨大的降落伞,减缓了下降的速度。
漫天流火终于落下。
但在接触到草笼之后,燃烧的光芒闪了闪便消失了,没有引燃草笼。
人们终于发现,在这场致命的劫难之中,药骨身上生出的根须,能够救他们一命。
带着药骨跳下的食客和独自一人的药骨全都幸免于难,而那些独自一人的食客,则不得不依然在天火灭顶的威胁中拼命挣扎躲闪。
乔青云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一个她一直在疑惑的问题。
在这个魇境里,食客几乎从头到尾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会让人觉得一开始的身份是作为药骨或是食客,几乎决定了一个境客的生死存亡。
但事实上,如果被魇境的暗示牵着鼻子走,食客真的集齐药骨和血胎完成夺胎换骨法,那下场估计就是像秦鹤眠那样,精神失常。
她也开始怀疑,这个非同寻常的魇境或许原本就不能通过杀死境主或是让境主忆起真相来破境,而只能像这样烧毁神木,从神木上跳下逃离。
毕竟,此时并非日出,却依然落下了天火,说明这很有可能是破境之时必然出现的劫难——
这一道致命劫难,正是针对食客的。
如果他们没有救下药骨,而是独自逃跑,就无法得到药骨根须化成的草笼保护,只能在无凭无依的空中面临天火的死亡威胁。
就在这时,所有人耳边响起了声音:“叮!魇境【血生花】湮灭!”
漫天流火的灿烂光海瞬间消失,眼前视野陡变,众人掉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付一笑稳住自己的身体,一擡头便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无尽处?”
这里是翠微山的无尽处。
所有人都落在了这里,掉在青翠欲滴的草坪上。
远处,一片清澈的水池中静静地开着一池白色睡莲。
“啊!!!”一声惨叫忽然传来,是秦鹤眠的声音。
他栽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惨叫连连,脚踝处竟然被切断了,鲜血喷涌而出。
旁边掉落着他被活活切掉的脚。
乔青云说:“幸好你反应快!!”
之前秦鹤眠看起来是真疯了,她也没想到他一出魇境竟然好像恢复了一些神智,上来就要偷袭她,估计是准备挟持她为人质逃跑。
好在郁归尘似乎早有准备,一剑就切断了他的腿。
虽然吓了她一跳,但不得不说……秦鹤眠他值得。
此刻,落在地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反应过来破境了,这里已经是魇境外的现实世界。
他们看见郁归尘提着剑一言不发地向秦鹤眠走去,剑上淋淋漓漓地滴落鲜血,淌了一路。
旁边人纷纷惊恐万分地躲避。
付一笑心里也是一惊。
他几乎从未见过郁归尘身上那样冰冷至极丶如有实质的杀意,竟连旁观的他都忍不住冒起一阵寒意。
但他看了一眼面色扭曲惨叫的秦鹤眠,心头顿时涌起了同仇敌忾的愤慨。
魇境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算总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