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因果
梅花飘落的这一幕很熟悉,之前舟向月被李婳声和司马博闻带到过去时间线的回溯时,也都看到了一样的梅花雪。
花瓣散去后,周围出现了熟悉的背景的气味,是潮湿阴冷的泥土和竹墙。
他一下就认出,自己又出现在了梅面陇的牢房里。
洛平安站在他旁边,手里捏着那枚铜钱新奇地打量了半天,仰头问他:“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舟向月忍不住多看了小鬼几眼。
洛平安眨巴眨巴眼睛,黑漆漆的眼眸里满是天真无邪。
舟向月想,真是邪了门了。
整整一个白天,他一直无法触发自己过去的身份线。
那枚铜钱在他手里已经待了很久,但什么都没发生。
但等到半夜洛平安来找他,他刚碰到铜钱,就触发了回溯。
原来之前一直没法开啓过去的时间线,不是他的问题。
是因为这个身份其实不是他的,而是洛平安的。
不过,洛平安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选择拦门礼的时候,洛平安是藏在他身体里的——然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选了沈妄生的子辰佩,但获得的身份线却归属于洛平安。
舟向月不禁想起,在进入梅面陇之前的寨门那里,守门人一开始恭恭敬敬地让他进,后来却突然改口说他是“渎神之人”不让进了。
这是不是也是分别针对他们两个人的不同待遇?
怎么,是问苍生发现了他的存在,有意想把他排除出去么?
舟向月思考的时候,洛平安突然发现了什么,往前小跑两步,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师父你看!”
舟向月接过洛平安手里的匕首,走过去看。
那把匕首之前掉在竹墙尽头的雪堆上,被洛平安拿起来之后,雪堆上留下了一滩血迹。
看到这一幕,舟向月忽然猜到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应该是进入魇境后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温良被杀死的那一晚。
而且,他自己在第二晚时做了个梦,看到另一个自己拿着匕首走进牢房的身影。
看来那的确是个预知梦。
而且,当时的他看到的,就是现在的他。
既然这把匕首上已经沾了血,那该发生的估计已经发生了。
舟向月在黑暗中沿着墙边向牢房走去。
他甚至还未走进去,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滴嗒。
液体滴落的声音传来。
牢房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舟向月走到温良面前时,果然发现他已经死了。
就像之前他曾经看到过的那样,靠坐在墙边,头歪倒在一边,脖子豁开了一道口子,身上地上溅了一大滩鲜血。
滴嗒。
又一滴血从他身上滴落。
洛平安跟在他后面凑热闹,忽然指了指旁边的人:“这个很凶的叔叔好像要醒了。”
舟向月一看,很凶的叔叔可不就是任不悔么。
他忽然想起,温良死后那个早晨他醒来时,温良的血迹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黏黏糊糊的。
也就是说,那时距离温良被杀死也没有多久。
舟向月当机立断,拉上洛平安就往外走。
现在他拿着杀了温良的凶器,出现在温良的死亡现场。
如果他被任不悔看到,后果肯定很严重。
“哎?师父?”洛平安不明所以,被他拽得跌跌撞撞跟着往外,在跨过牢房时趔趄地摔了一跤。
那枚铜钱“叮”的一声掉在地上,滚进黑暗里看不见了。
似乎是这一声响唤醒了任不悔,牢房里传来了他起身的声音。
舟向月顾不得去找那枚铜钱,抱起洛平安就往外跑。
他想,反正这枚铜钱是注定会落在那一夜了。
然后会在第二天白天,被那位灵巫大人捡起来。
舟向月抱着洛平安来到了外面。
按照他的记忆,现在应该已经离天亮不远。
弥漫的浓雾遮住了天幕,但确实可以看见天空已经不再是深夜漆黑一片的样子,只是朦朦胧胧的昏黑。
浓雾中传来沙沙的轻响,是那些“头发”围拢了过来。
舟向月顺手捡了根干枯的梅花树枝,刚要在郁归尘的铃铛上点火驱散那些东西,手上动作忽然一顿。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瘦削身影走在夜里,身后跟着一串走路姿势略显僵硬的细长身影。
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阿难,后面的则是一串一人高的纸人,都穿着各色小花裙子和花褂子,还抱着一大束一大束的花,仔细一看都是白色和黄色的菊花和百合,好像是做花圈用的。
阿难竟然走得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身后的纸人抱着花圈,一个个也走得一蹦一跳,似乎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心情不错。
但原本向舟向月涌来的那些头发却调转了方向,正悄悄地向她逼近。
如同黏腻而无声的黑色潮水,又像是黑暗中某种不知名的生物,将触手缓缓伸向了小女孩。
嗤——
舟向月点燃了火把,向阿难走过去。
随着火光亮起,那些头发立刻像受惊了一样瑟缩进浓雾之中,看不见了。
舟向月再一次直观地对比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晚上的头发越来越不怕火了。
这还是第一天晚上,所以这些鬼东西还很弱。
阿难似乎仅凭他的脚步声就认出了他,顿时站住了。
她向他转过头来,但并没有说话。
小姑娘的表情有一点僵硬。
一定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偷鸡摸狗时被人发现的那种警惕与尴尬混合。
舟向月也没说话,把洛平安放到地上,然后往前一推。
洛平安瞪大眼睛:“???”
他的小脸蛋上出现了一丝和他的年龄不太匹配的复杂神情,回头看了舟向月一眼。
舟向月指了指阿难,又给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洛平安:“……”
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转头回去就翘起小小的唇角,堆起一个甜甜的笑。
虽然这个小姐姐看不见,但笑的时候说话声音也是带笑的。
洛平安上前一步,一把抱住阿难的胳膊:“阿难姐姐,晚上在外面很危险的。我们快点回去吧!”
那一声姐姐叫得可真是亲昵极了,连舟向月都觉得牙酸了一下,心想这么茶里茶气撒娇的语气怎么有点耳熟。
洛平安的小脑袋瓜还不足以意识到现在他们回到了过去,此时的阿难并不认识他。
但或许是小鬼的那一声叫得太甜了,她的神色居然缓和了下来,简单点点头:“嗯。”
阿难看起来大概十岁出头,而洛平安也就三四岁,他抱着阿难的胳膊,走得很是雀跃。
阿难并不去牵洛平安的手,但也没有再蹦蹦跳跳了,舟向月在后面看着,觉得小姑娘好像想在小鬼面前保持形象。
那些纸人依旧跟在他们后面,阿难不蹦了,它们倒是蹦得更欢,纸壳子嗤啦嗤啦地响。
舟向月拿着火把,时不时看看后面,确保阿难的纸人们没有被浓雾中的头发拖走,还得小心自己的火不要烧到他们。
不过,看起来那些头发只对活人感兴趣,它们并不接近纸人。
这么奇怪的一行人走到阿难的屋子边上时,天色将将破晓。
舟向月忽然産生了一点隐约的预感,在将要走进门口时站住了。
他对阿难说:“我们可能待不了很久。”
其实是他觉得自己一进去,可能马上就会从这段过去时间线中离开。
才刚巴巴地跟着人家小姑娘回了家,马上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
阿难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出了一声:“哦。”
舟向月隐约感觉她好像情绪有点低落。
他想了想:“不过,我们今晚还会来找你的。明晚也会。”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司马博闻第一次在浓雾的夜晚被灯光指引到阿难门前时,她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一样等在门口。
她该不会是从入夜之后就一直等着吧。
舟向月赶紧补充了一句:“今晚不会很早,得到深夜了。”
“哦。”阿难马上应了一声,转头就进屋了。
洛平安在一边探头探脑地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对舟向月笑起来:“阿难姐姐很高兴。”
舟向月:呃……虽然他感觉到小姑娘心情似乎好了点,但还没到很高兴的程度吧。
他试着走进屋里,接着又走进了他回溯前所在的那个屋子。
结果真如他所料,他的视野再度被飘散的梅花花瓣覆盖了。
这次不同的是,他再次看到了一朵凋落的梅花。
舟向月心想,他现在已经用掉两朵梅花了。
还剩最后一朵。
眼前的幻象散去后,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火已经在回溯时灭掉了,黑夜里的那种困意再度袭上心头。
舟向月强撑着问了句:“平安?”
“嗯?”洛平安道,“师父,我看见小朋友了!”
“……”舟向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摆摆手,“没事,玩去吧。”
虽然还有很多思绪需要理清,但太困了,什么事等明早再说吧。
反正这里除了郁归尘的火,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能让任何活人保持清醒了。
至于死人……反正有洛平安在。
睡觉也没什么危险。
在深浓的黑夜催眠下,舟向月很快就再度进入了沉眠。
无梦的黑甜乡没有持续多久,他模模糊糊之间睁开眼,看到眼前是一片雪地。
视野一阵一阵地发黑,他勉强看清雪地上似乎有一大滩喷溅的鲜红的东西——是血。
喉咙处有一片凉意,仿佛透风。
他伸手一摸,手上顿时沾满了猩红的液体。
更多的液体淅淅沥沥从他手上落在雪地上,腾腾冒着热气的鲜血顿时将雪化开成一片脏污的红色。
一个念头莫名地从心里冒出来。
你会这样死去。
舟向月想,死于……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