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因果
任不悔又一次来到了寨心神像的残骸处。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四分五裂的神像。
枯木的根尚有一段残留在地面上,鼓起的根系之间积了薄薄一层雪。
这座枯木长成的神像已经被人重新拼回了原本的样子,只是一块块碎块之间依然可见清晰的裂纹。
有的地方可能是之前打碎时摔掉了边角和木渣,拼回来之后就空了一块。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神像脸上清晰的五官,以及身后展开的蝶翼。
任不悔扫了一眼神像上的裂痕,就认出来这是被人一刀劈碎的。
那个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神像表面分布着一圈圈的纹路,如同一只只淡色的眼睛,一层层向外螺旋形延展。
任不悔脸色阴沉地凝视着神像浅淡的笑容,那双木纹形成的眼睛仿佛含着笑与他对视,眼眸深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阴影。
慢慢的,他握着刀的手鼓起了青筋。
自那阴影之中似乎有无形的暗红血色泛起,缓缓地变幻形状丶色泽,最终如同幻象一般,变成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背影。
在神像的眼睛里,他缓缓回头,向任不悔露出了一张微笑的脸庞,闭阖的双眼弯弯——
突然,任不悔一挥刀劈在神像上!
轰的一声,拼起来的神像再度碎裂开来,碎块滚落了一地,比原来碎得更彻底了。
遍地都是被轰击炸开的木屑。
任不悔看着这一幕,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鲜红血丝。
下一刻,他收刀回鞘,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他突然看到脚边的一块碎木块上,沾着几滴血。
他捡起那块枯木,发现这是神像的左眼。
那滴血恰好落在眼角,就像是一滴血泪。
就在这时,天边风云突变。
风雪骤起,四周弥漫的雾气瞬间变得浓厚,裹挟着被狂风吹得凌乱飞舞的花瓣,如同风暴般翻涌。
任不悔神色一凛,没注意到神像眼角的那滴血仿佛活物一样,倏忽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拿着木块的指腹。
在狂乱飞舞的梅花雪落到身上的那一刻,无数梅花花瓣扬起,一瞬间遮蔽他的视野。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喵——”
任不悔转头看去,正看见一只猫惨叫着从商怀仁身边逃走。
雪花在他们周围飘落。
任不悔的眼睛骤然如鹰隼一般眯起——他看到了那个杀死温良的凶手,就站在神像前面。
而那个神像,是完整的。
任不悔已经回溯过一次,他立刻明白,这是回到了过去!
下雪的时候能够回溯时间,刚才他在雪中拿着那块碎裂的神像,心里刚好在想神像究竟是怎么打碎的,就回到了神像碎裂的时候!
任不悔脑中一瞬间串联起了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他猜到神像是被谁劈碎的了。
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刀,向神像前的那个无名氏挥去!
任不悔在离开牢房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无法验证自己在过去杀他是否成功。
但他清楚一点——既然要杀他,越早杀的成功率就越高!
巨大的轰击声响起,在灿烈的刀光之中,完整的神像猛然碎裂崩塌。
纷纷扬扬的烟尘炸起,远处的商怀仁和宁逸思像看疯子一样看向他,随后就立刻躲到了遮蔽的房子后面。
任不悔无暇去看他们,他只是在找那个无名氏的身影。
他人呢?!
现场灰尘弥漫,却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只有一小滩鲜血溅落在地上,好几滴都落在了碎裂的神像之上。
任不悔迅速地在周围找了一圈,却再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就好像刚才他站在神像前的那一幕只是任不悔的幻觉。
神像碎裂激起的尘雾出乎意料地大,任不悔被扑了一身一脸。
他黑着脸走向旁边最近的吊脚楼,想找点水洗把脸,如有可能再换身衣服。
但刚走到门前,他就皱眉盯住了窗前一个晾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衣服。
是件男款黑色开襟褂子,上面有银色的刺绣。
衣服很宽大,一看就知道衣服的主人身量魁梧。
但这都不是重点。
任不悔看了那件衣服一眼,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自己此刻穿着的衣服,和这件挂着的衣服一模一样。
或许是某个特殊的版式,做了不止一件……但任不悔立刻看到那件晾着的衣服左袖上,有一块和自己这件衣服一样的微微褪色的痕迹。
就像是不小心沾上了漂白的东西,形状丶颜色,都一模一样。
鉴于这里存在时间回溯,任不悔基本可以肯定,这就是同一件衣服。
他心头陡然升起疑云。
虽然如此,任不悔也没有再磨蹭。他一边思考,一边在旁边的井里随便打了点水洗了把脸,然后就换上了这件新的衣服。
刚换完衣服,这段回溯就结束了。
任不悔看到梅花凋落的幻觉之后,再一睁眼,就看到四面八方都已经涌起夹杂着花瓣的暴雪,原本的楼房建筑都淹没在雪雾中看不见了。
神奇的是,风雪之中空出了几片区域,那几片区域里没有雪花,也没有飘飞的花瓣。
有远远的人影从那几片空区里朝这边跑来。
任不悔望过去,很快就认出就是一起进入魇境的另外几个境客——第一个和第二个无名氏,伞蝶,李婳声。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无名氏二号,也就是苏忱,第一个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寨心的空地上。
他头上丶手上都是血迹,看起来惨不忍睹。
看到任不悔后,他一瞬间想要掉头逃跑,但背后接天连地刀子一样的雪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忱掩饰住自己恐惧的神情,主动向大佬展现自己的价值:“任宗主,小心,这雪不是雪,是在下刀子!”
“商怀仁他们呢?”任不悔问他。
之前众人解散的时候,苏忱是跟着商怀仁走的。
“他……”苏忱打了个寒噤,“他刚刚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被谁杀的……”
刚才的一阵风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一下就失去了商怀仁的行踪。
结果他在风雪的空隙中艰难跋涉了一会儿,就看见商怀仁染血的尸体倒在地上,眼睛大大睁着,似乎极为恐惧,又似乎难以置信。
商怀仁恐怖的死状着实吓坏了苏忱,遮天蔽日的风雪仿佛一瞬间成了未知恐怖存在的猎场。
他更不敢一个人在雪中停留,哪怕任不悔也很可怕,但他起码是个人。
苏忱在说商怀仁的死状时,另外几个人也到了。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司马博闻。
按照他们的身份,司马博闻应该要杀他。
而且他之前曾经尝试去杀司马博闻,虽然是蒙着脸的,但万一他已经认出那就是自己了呢?
舟向月此时换了一个路人甲的外貌,若无其事地跟司马博闻和李婳声一起来到了这里。
他有备而来,带了好几个境灵,其中就有可以更换外貌的【梨园梦】,以及在曼陀宫那里刚刚获得的境灵【鬼画皮】。
梨园梦境灵的神通是“蝶变”,能够变换成他见过的人的模样。
而鬼画皮境灵的神通有点类似,叫做“乱真”,能够在面对某个人时变成他最想见的人的样子。
当时舟向月想都没想就选了梨园梦境灵。
毕竟,他大概能猜到如果对任不悔用了鬼画皮那个境灵,那他大概会变成白晏安的模样……然后任不悔可能会失去理智暴走追杀他。
舟向月换一个样子就是为了让任不悔别一上来就杀他,至少给他留一点说话的机会。
之前他在神像那里,差点被任不悔二话不说一刀给劈了。
感觉任不悔状态应该也受到了魇境的影响,似乎放大了他性格里的暴虐和冲动。
舟向月迅速扫了一眼周围,认出地上那堆碎裂的神像,意识到自己这是又来到了寨心。
此刻,远处风雪中的空隙都消失了,雪雾连成了一大片。
这是不是意味着,此刻所有的幸存者都已经到齐了?
舟向月打量了一下这里的五个人——
任不悔,伞蝶,司马博闻,李婳声,还有无名氏二号。
如果他们就是剩下的所有人的话,那就意味着其他所有人——温良丶楮知墨丶商怀仁和宁逸思,都已经死了。
听到苏忱说商怀仁就在刚刚神秘地死在了风雪之中,舟向月心头一沉。
商怀仁已经算得上是顶尖的境客了,能在他和别人分开的短短片刻之间就杀死他的鬼怪一定不弱。
但从刚才他们自己的经历来看,落花天只是风雪而已,风雪之中根本没有出现什么鬼怪。
那么……难道他是被某个人杀了?
但能这么快杀死他的活人,更是屈指可数。
舟向月心想,这里一定还有秘密他没有发现。
也或许不是魇境的秘密,而是某个境客的秘密。
“宁逸思应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同时招惹了任宗主和商怀仁,就吓得自己躲起来了,反正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苏忱搓着手,“大概是死在外面了。”
任不悔看向舟向月:“这位是?”
“是一个好人!”司马博闻立刻说,“是寨子里的,帮了我们好几次,这次也是他跟我们说落花天来的时候我们很危险,把我们给带过来了。”
他之前已经和舟向月串好词了,毕竟他曾亲眼见到任不悔差点杀了他的好兄弟,现在兄弟被诬陷需要他帮忙配合,他自然义不容辞。
任不悔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点点头,对他们几人道:“在这场雪里应该也能回到过去,只要拿着信物,心里想着要去的那个时间就行。”
苏忱眼前一亮,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如果实在不行事态有变,他也还有一次回溯的机会可以逃走。
就在这时,舟向月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任不悔:“三天前那个晚上,我在牢房外捡到了这把匕首。”
任不悔眼神立刻锐利起来。
三天前的晚上,就是温良死的那一夜。
看到那把匕首的瞬间,苏忱猛然浑身寒毛直竖。
这是他的匕首!
苏忱想起来,自己在那次回溯结束后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现在看到这把匕首,他终于记起自己就是忘了这把匕首!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他在回溯结束的时候摔了一跤,匕首不慎脱手,落进了黑暗之中。
但在此刻之前,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他把匕首丢在了现场。
那段记忆像被一只神秘的手抹去了一样。
“这位无名氏兄弟,”司马博闻忽然开口,“你怎么这么紧张?难道是你杀了温良?”
“不是我!”苏忱下意识去看任不悔,在看到他怀疑的眼神时不禁紧张道,“是拿到玉佩的那个无名氏!”
任不悔忽然说:“原来纸飞机是你给我的。”
舟向月一听就明白了.
好啊,原来他被任不悔认定是杀温良的凶手,还有这位无名氏在里面搞鬼。
苏忱一惊,立刻意识到自己太紧张说漏嘴了,那只纸飞机本来是匿名的。
他在心里迅速掂量了一下——他恐怕很难再瞒过任不悔,如果被他觉得自己在撒谎,恐怕会更怀疑自己。
此时此刻,把自己摘出去是最重要的。
他咽了口口水,讨好地对任不悔道:“是这样的,任宗主,你记不记得温良死的第二天,那个巫师在牢房外面发现了一枚铜钱?我是后来发现铜钱就是那个无名氏的,所以才想着告诉您一声。”
司马博闻插嘴:“铜钱是他的,他就是凶手啦?温良是被铜钱杀掉的吗?杀他的凶器是这把匕首,匕首还是你的呢!”
苏忱:“……”
他怨毒地瞥了司马博闻一眼。
他有必要这样吗?自己又没有说他是凶手!那个无名氏都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背一下锅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