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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祸福(3更)

金碧辉煌的不夜洲里光芒璀璨,满场哗啦啦的骰子滚动声汇聚成河,灿烂金光幻化成浮光跃金的河面,耳边响起的依然是清脆惑人的骰子声。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已经有九百年了。

河岸边的石头房子是个赌场,赌场里聚集着几个村里或游手好闲,或幻想一夜暴富的人们。

噼里啪啦的筹码掉落声过后,一双双眼睛热切地盯着桌面上晃动的骰蛊,全然没有注意到狭小空间里发酵的酸臭汗味。

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男人衣服上还沾着鱼鳞,抱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婴儿挤了过来,“带我一个!”

有人一看他就惊讶道:“老馀?你还有钱赌啊?”

老馀把孩子往边上的椅子上一扔,“怎么没有,看不起我怎么的!我赌大,三十!”

那小孩被扔在一旁的椅子上,瘦得可怜的巴掌小脸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面面相觑的人们,有些怕生地缩成了一团。

离椅子最近的是个年轻小混混,他愕然地问身边的人:“这人谁啊,怎么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来赌场的?家里婆娘死了?”

立刻有知情人回答:“你别说,还真死了,难産死的。不过老馀这居然还有钱来赌,奇了怪了。”

“啊……我还心说他家这小子倒是长得挺喜气,就是太干巴了点儿,原来是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

那小混混有些新奇地看着蜷缩着乖乖靠坐在椅子上的小孩,伸出手想摸摸他,却被另一人一把拦住了:“别碰他,我说真的。”

“怎么了?一个孩子而已,还金贵得摸不得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这孩子有问题,小心克死你。”

小混混瞪大眼睛:“啊?你说啥子呢,我阳气旺得很,小鬼都不敢缠我。”

“这不一样……”

那人看了看外面透进来的灿烂阳光,大中午的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小声跟那小混混道:“这小孩啊,真的邪门儿。”

“那个老馀家自从这小崽子出生之后,就跟被什么恶鬼缠上了一样,一连串地倒霉。”

“先是他婆娘,就是生这小崽子被他克死的。他家本来有个大他三岁的哥哥,在他出生那天下河摸鱼,结果就被水鬼找了替身了。”

“这还没完,没过多久刮大风下大雨,老馀家院子里的树被雷劈了,正好砸在堂屋上,把屋子都砸倒了,老馀是死里逃生,倒是那崽子在厢房里睡得香,一点事儿都没有。”

“那时候老馀忙这些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没过几天再来赌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他手气比以前臭了好多。他以前不说整天走狗屎运吧,一般都能多多少少赢点钱,结果就从那小崽子出生之后,十赌九输,再加上之前家里那一堆破烂事儿,很快就把家里那点东西全都输没了。”

“所以我刚才才奇怪他怎么现在又有钱来赌了……啥,他又赢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老馀已经赌了三局大,居然都赢了。筹码哗啦啦地被他揽到自己面前,周围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那人都傻眼了:“我去老馀这是转运了?”

“两百!我还是赌大!”

老馀豪情万丈地一扔筹码,仿佛在一掷千金。

周围的人难以置信地议论纷纷:“已经连着三局大了,总不可能再来第四局吧……什么,又是大?!”

第五局时,人们纷纷跟着老馀下注,几乎没有人买小了。

这次,骰蛊一开——“小!”

赌场里顿时响起一片咒骂声。

老馀几步走到那个被他扔在椅子上的孩子面前。

孩子看到父亲,小小的身子整个都止不住地哆嗦地蜷缩起来。

老馀像拎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一把将孩子拎起来,然后一巴掌就打了上去,“臭鱼,给你老子走点运!”

啪!

这声巴掌特别响亮,站得最近的几个人一呆——这人疯了?

他赌输了,拿个这么小的孩子出气?

这是他的孩子吗?

只见孩子挨了一巴掌,却没有像一般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哭声像没奶吃的小老鼠一样有气无力的。

老馀却像还不解气一样,把孩子往椅子上一扔,孩子的额角“砰”的一声撞上椅子的扶手,顿时有血顺着瘦小的脸颊流了下来。

孩子可能是痛木了,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周围几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就连小混混都有点看不过眼了:“喂,你这么摔,他会没命的吧……”

“关你屁事!”

老馀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小杂种抢了我的好运,不打他他不吐出来!讨债的臭鱼……”

他看都没看跌坐在椅子上甚至不敢出声哭的孩子,转身又押上注:“五十,押大!”

这一回大家都在观望了,结果骰蛊一开,老馀又赢了。

因为听说了那个孩子的诡异之处,又觉得老馀这么动手打自己年幼的孩子简直丧心病狂,小混混忍不住一直在注意老馀。

结果,慢慢的,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

好像每次老馀一输,他就会去打他儿子,打完之后就又会连赢好多局,运气好得令人咋舌。

一开始只是往屁股上扇一巴掌,后来他赌得越来越大,输的时候动手也越来越重,抄起绳子把孩子的衣服撩起来抽,又拿细木板抽,最后甚至把孩子整个拎起来往椅子上砸,血都溅到了地板上。

而老馀也赢的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有几十几百,后来甚至开始成千上万。

最后,赌场老板都看不过眼,找人来委婉地“劝”老馀离开——常来赌场的人都懂那是什么意思,一来是觉得老馀赢的太多了,另一方面也是怕他在这里把孩子打死了,晦气。

老馀一开始只揣了几百钱来赌场,被劝离的时候已经赢到了将近一万,也就配合地走了。

小混混莫名地感觉心里揪了起来,他看看天色,心想自己身上的钱早就输完了,不如跟上去看看。

那孩子好像脑子被摔傻了一样,瑟瑟发抖地缩在老馀怀里。

老馀一改刚才在赌场里的残暴,潦草地拍着孩子的背,“崽儿啊,爹这也是为你好。赢了钱,爹才有酒喝,才能给你买菜粥吃啊。”

哄了还没一会儿,他就失去了耐心,让孩子自己下来走路。

小混混一路跟着他们回到了村里,这才发现他们原来是一个村的,只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混,刚回来,才不认得老馀。

他回家问自己老爹:“爹,老馀家那孩子是不是有古怪啊?”

“啥古怪?我看老馀脑子有古怪才对。”

他爹是个实在的砍柴人,本本分分砍柴为生,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连带着让小混混也从来不信邪,只是今天这事实在有些奇异,他便忍不住向他打听关于老馀的事。

他爹说,老馀原本就嗜酒如命又好赌,喝醉了酒就打老婆。什么正事都不会干,干点零工赚点小钱,转眼就让他拿到赌场去输光了,赢了也是拿去买酒吃。

“我看他是魔怔了,”他说,“前段时间他喝醉了酒,就在河边打孩子。我的个乖乖,他那娃儿还不到三岁吧?那是往死里打啊!当时他一边打还一边骂,说什么都是被他克得倒霉了,这种讨债鬼就是多打打才能乖乖地把好运还回来。我呸!还有怪孩子夺运的……”

“哎,也就是那是他自家孩子,别人谁也管不着。那要是他媳妇,我高低也得劝劝,毕竟要是打死了可是一条人命啊!”

“但他那娃儿吧,我说实话,感觉也是个活不了多久的苦命模样,一生下来就没了妈,又摊上这么个爹,还不如早点去再投一次胎好。”

小混混忍不住插话:“但不是说那孩子生下来之后,老婆难産死了,大儿子淹死了,他家那房子还砸塌了吗?爹你真不觉得奇怪吗?这未免有点太巧了吧……”

“巧你个大头鬼咧!”

老爹冷笑着扫他一眼,“要这么说的话,你出生那年我上山砍柴还摔断了腿,该打断你的腿让你赔。”

小混混顿时一缩脖子噤声了。

这时,他老爹忽然睁大眼睛看向窗外滔滔不绝的河面:“哎铁蛋你看那河上是什么?是个人吗?”

叫铁蛋的小混混往窗外一看,愣了:“可不真是个人。不就是老馀那个孩子嘛!”

那孩子才多大一点,怎么就掉水里了?

总不会是被老馀扔进去的吧!

铁蛋犹豫道:“爹你说我们去救吗?”

老爹往他头上一记暴栗:“当然救啊,你傻吗!”

铁蛋:“……”

不是你刚刚才说那苦命娃儿还不如早点去投胎吗?

两人把呛得半死的小孩儿从河里捞上来,摁着他的肚子让他吐了半天水,也没见老馀出现。

“那死酒鬼,大概又去喝酒去了……”

老爹还没说完,忽然看着河面一愣。

“咋了爹?”

铁蛋看到他爹脸上愕然的表情,循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愣住了——

那是什么,鱼吗?

他只看见了一条落进河水里的尾巴尖,是透明闪光的银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着美丽璀璨的光芒。

那尾巴好大!

铁蛋心想,这鱼说不定能有上百斤,但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长着这种尾巴的鱼。

“爹你看到那条大鱼了吗?”

“……没有,”老爹喃喃道,“只看到了一条鱼尾巴。”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想要寻求认同的表情,“儿子,爹跟你讲件事……是爹很小的时候遇见的,现在其实也记不清了,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假的。”

老爹小时候贪玩不听话,哪怕大人反复告诫月圆夜是极阴之夜,水里阴气重,水鬼要抓替身的,千万不能下水,但他也不信邪下河去玩,结果真就被不知道是水草还是什么东西缠住了腿,差点淹死在河里。

在他灌了一肚子水,神智涣散真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却有人救了他。

他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只记得那人的长发像闪闪发光的银白水藻一样在水中拂动,他水性极好,好像乘着浪几下就把他推到了岸边。

孩子求生的本能让他趴在岸边呛咳着吐出了一肚子的水,恍惚间似乎看见一条巨大的鱼尾在漆黑的波浪中一闪而过,那透明的鱼尾在黑夜里隐隐发着光,仿佛流淌在水里的月亮。

岸边空无一人。

之后老爹被家里的大人发现,拎回家结结实实打了一顿,又给他煮姜汤喝。

从那之后许多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过长着那条美丽至极的银白鱼尾的鱼——或者是人,直到现在。

他有时回想起那一夜像梦一样恍惚的记忆,会想自己难道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河神吗?

“……爹你不是从来不信邪的吗?”

铁蛋感到震惊,“你明明就很信!”

老爹一拳擂上他肩头:“少跟你老子犟嘴!”

这时,被他们救起来的小孩吐了半天,终于醒了。

“咳咳,谢……谢谢伯伯,谢谢大哥哥。”

孩子怯生生道。

还挺有礼貌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铁蛋问道。

“名字……”

孩子茫然地想了半天,小声道:“我爹叫我,叫我臭鱼。”

两人:“……”

原来还没取名。

这孩子极为怕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躲闪的,父子俩追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他是到河边洗身上的血,结果一个头晕掉进河里了。

两人:“……”

这孩子,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他们实在不忍心,从家里给他拿了个菜窝头,看着孩子从一开始畏畏缩缩到后来终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才让他走。

铁蛋还有点不放心:“爹,他回去,那他家里不是只有那个醉鬼……”

“那能怎么样呢?”

老爹暴躁道,“救急不救穷,人家爹还在呢,我们抢他孩子?”

铁蛋不吱声了。

这事只是他回村的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老爹还是早早就上山砍柴了,他跟铁蛋说自己托村里铁匠修一把旧斧头,中午才能修好,让他中午去取了斧头之后,和午饭一起带上山给他。

铁蛋回来其实没什么事,要不之前也不会去赌场瞎晃悠,也就一口应下。

只是他带着斧头和菜窝头走过河上的独木桥时,不知为何就像是被什么拽了一把一样忽然失去平衡,趔趄地摔了一跤。

人和饭倒是没掉进河里,但斧头掉进去了。

……完蛋!

铁蛋看着滔滔的河水,傻眼了。

河水又深又急,他就算跳下去也八成找不回斧头了,何况他水性不太好,虽然被老爹逼着学会了游泳,但还是看着湍急的河面就有点发憷。

此时正是晌午,村里的人都在山里或田里做活,河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当铁蛋一筹莫展地蹲在桥上,思考怎样才能让老爹揍他时下手轻一点时,水里忽然“哗啦”一声,冒出了一个人影。

铁蛋蹲在那里往下看,看到他像银白丝缎一样湿漉漉地垂落肩头的长发,雪白的睫毛和银色的瞳仁,看到修长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从水中探出,整个脑海都像是被某种不属于凡尘的仙气美丽击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这,这就是老爹昨晚才跟他说过的河神吗?

铁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嘶”出了声。

……不是做梦。

“你怎么了?”

水里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白发人影擡起头来,对他问道。

那声音清冽而温润,有种沁人心脾的清凉。

听到这句话,铁蛋木木的脑海好像只剩下回答的本能了:“我的斧头掉了……”

“噢!”

白发人影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从水里拿出了一把金灿灿的斧头:“这是你的斧头吗?是金子做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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