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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始终(2合1)

十八岁那年,白晏安觉醒了天灵宿,获得了两道天火与一句谶言,告诉他未来的灭世邪神将要诞生。

两道毁灭的天火藏于双目之中,他离开了皇宫,再也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他的眼睛。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知道,他有一双温柔的银灰色眼睛,如同月下浮屠。

白晏安获得了世间生杀予夺的力量,上天给予了他谶言,却从未明确告诉他怎么做。

他只能听从自己心的指引。

天火是冰冷的火焰,是毁灭的力量。

但在黑暗之中,也是能照亮灵魂的光。

魂火如星河潮水飘摇而过,在生与死的交界处,白晏安提着灯,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孩子。

就像在时间之外凝固的九百年前,他拉满了手里燃起天火的无弦弓,看着这个即将死在他手下的生命,屏息等待那个失败的终局到来。

他曾以为自己注定避免不了杀孽。

也曾以为善心全被辜负,他终究得为自己多年前愚蠢的一念之差付出代价。

但尘埃落定时,冰冷利刃化作温暖灯火,要从他的手里递出去。

浮生千劫尽,长夜一灯明。

白晏安有剑丶有弓,都用得极好,但他的灵犀法器不是杀人武器,而是一盏无尽灯,名为“引归途”。

所谓无尽灯,佛家语一灯点燃百千灯,生生不息,火光无尽。

那一盏无尽灯里,藏着他毕生的理想。

他掌灯行一世,为救一人。

一个人何其渺小,这一生中,只要能点亮一个人就已十分不易。

两道天火,一念毁灭,一念救赎。

这个孩子最终让他选择了救赎,让他赌赢了上天。

他永远感激他。

“小船……”

白晏安想擦掉这个孩子脸颊上的眼泪,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想告诉他自己给他留了一盏灯,让他不要走得太快。

可是他无法停留。

他只来得及把手里的灯塞进舟向月手里,便与他擦肩而过,“别怕……”

声音被魂火飘扬的风吹散。

不可阻挡的力量像潮水一样推着亡灵前行,他们逆着舟向月前进的方向飘落下去,转眼就失散在生与死的浩瀚边缘。

舟向月怔怔回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那些明亮如星辰的魂火在远处淡去,消失在一片明亮光海之中。

……淡去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

但他拿起白晏安给他的灯,就好像又有了勇气走下去。

可能是因为看到了故人,眼眶一开始发酸就停不下来,之前强行打断的回忆无法遏制地涌起,再也堵不回去。

手中的灯火温暖了他的灵魂,这种温暖那么熟悉,就像是一个人的怀抱……

他想念郁归尘温暖的怀抱。

他想念他颈窝和发梢的气息,像是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金属。

他对郁归尘说被他囚禁的那一百年自己生不如死,但那一百年却是过去一千年里最温暖的时光。

最虚弱寒冷的时刻,他冰冷的身体被他的炽热点燃,在激烈的纠缠之后,又筋疲力尽地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入睡。

死后的九百年,再也没有一丝那样的温暖了。

舟向月喜欢温暖明亮的东西,比如香气扑鼻的金桂,烈烈燃烧的火焰,甘冽炽热的美酒……比如郁归尘。

就像是从阴暗潮湿的角落长出的野草,哪怕会被灼伤,也想拼尽全力地靠近阳光。

但他真正能拥有的温暖却实在不多,哪怕拥有过,最终也要失去。

他要郁归尘杀了他,可经过九百年前那一次,他就知道郁归尘对他下不了手。

没办法,只能找一个折中的出路。

他这冰冷阴暗的一生,哪怕只是死在郁归尘怀里,想想也是一个值得期待的结局。

他原本已准备独自走过整个漫长而寒冷的旅途,但因为有了他,竟然还能在沿途找到火堆来取暖。

舟向月忽然失笑。

他想起之前他们在棋局两端对峙,他还问郁归尘,一起死的话是不是会投胎成一家人。

……其实怎么能投胎成一家人呢?他发挥失常嘴瓢了,而郁归尘居然也没发现。

投胎成一家人,那样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但也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有下辈子了。

郁归尘的下辈子,再也不会遇到他。

很久很久以前,妈妈曾经跟他说:“小船儿,将来你一定不要像我一样,爱上一个坏人。没有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能忍受这样的煎熬。”

舟向月想,他爱上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爱上坏人的,是郁归尘。

他不想让郁归尘最后落到舟云水那样的下场。

他是罪有应得,活该千刀万剐。可郁归尘有什么错呢。

他唯一的错,就是爱上了十恶不赦的他。

舟向月早就知道,终有一日自己将为人神唾弃,被天光放逐。

所以他偷走了一片滚烫热烈的爱意,将它私藏在身上,要偷渡到地狱里。

在有阳光的人间,那爱意是锋利的刀,会被他握在手里,刺进那颗爱他的心脏。

但在深渊最深处的地狱,它会比阳光更加明亮,照亮他罪孽深重的灵魂。

……再见啦,耳朵。

不要靠近邪神,会变得不幸。

不要记得我,我只是你命中的劫。

舟向月感觉自己在黑暗中开始变得越来越轻,仿佛要化作流云,淅淅沥沥变成一场春日的雨。

原来这就是从肉.体到魂魄寸寸碎裂化为漫天飞絮的感觉。竟然不是坠入深渊,而是轻盈散去。

不痛,他只觉得格外轻松。

这漫长而孤独的一路啊,终于要走到头了。

……

突然之间,他身躯一沉,仿佛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拽。

轻盈得飘起来的感觉顿时消失,身体重新有了实感,重重坠落下去。

一瞬间坠过生与死的界限,落回人间。

他跌进了一个人怀里,身上是熊熊燃烧的苍白火焰,笼罩了周围的一切。

舟向月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一时间心脏如遭重击,下意识紧紧闭上眼,身上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

火焰明明还在他身上燃烧,他即将死去。

是不死灵又背着他搞小动作了吗?该死的让它去死吧!

之前看不见郁归尘,舟向月还能斩钉截铁地对不死灵说不要道别。

但现在最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就像是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人被扔进绿洲泉水里,哪怕告诉他那水有毒,也想要不顾一切地喝下去。

不要睁眼……

“舟向月。”

他听见郁归尘低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呼吸就在他面前。

他想睁眼。

他想看看近在咫尺的人。

他本已溺死于血海最深处,踏碎万丈枯骨,自地狱跋涉回人间。

……他想再看他一眼,哪怕下一秒就要跌回地狱。

舟向月睁开眼。

他撞进一双金黄炽烈的眼睛里,一瞬间泪流满面,就像被火海吞没,被压倒性的绝望力量全然控制,连移开目光的力气都没有。

“你故意的,对不对。”

郁归尘死死盯着他,“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不说实话,永远……都在骗我。”

他的嗓音微微发抖,像是愤怒,像是悲伤,抱住他的手臂用力得像是想要把他揉到自己的骨血里,永远也不能再分开。

舟向月与他开始赌局的时候,说要和他一起出“地”,想拉着他一起死。

他明明知道他要骗他。

可他也知道舟向月想死,想让他亲手杀死自己。

他知道舟向月隐藏得最深的秘密,以至于他甚至无法判断,那一刻的舟向月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他可能想拉着他一起死。

他可能想让他活下去。

他可能猜到自己也想让他活下去。

他可能……

太多的可能,每一个都对应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选择,他赌不起。

最终,郁归尘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舟向月放下手中的棋子,那颗“地”字棋安然翻转,落在棋盘上就再也没有回环馀地。

……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场赌局了,或许他真的不会对他撒谎。

所以郁归尘出了“人”。

直到棋局揭开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舟向月想干什么,浑身如坠冰窟。

但也是在将那具冰冷身体抱进怀里,看见火焰在他们身上燃烧起来的时候,郁归尘才想起了自己遗忘的一件事。

之前在鲛人泪魇境里,他因为落下的唯一一滴泪,忘了一件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事。

那件最令他痛苦的事。

……幸好他忘了。

“你在骗我。”

他最后只是这样对舟向月说。

舟向月被郁归尘灼热的目光盯住,无法挪开目光,只能抿紧唇。

他心想,下一刻郁归尘就会忘记这一切。

于是他微微勾起唇角:“对。骗你的。”

郁归尘盯着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火焰,冰冷如十八层地狱,又灼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舟向月熔化。

下一刻,他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那就好。”

郁归尘的声音很低,却莫名像燃烧的滚石一样重重砸在舟向月心里,让他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舟向月突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他身上已经燃起了天火,为什么郁归尘还能抱着他?

明明其他人都完全无法靠近。

而且这火焰烧在他自己身上,却完全没有预料之中的痛苦。

这原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重生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但是此刻,郁归尘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汗珠从脖颈滚落,好像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

仿佛烈火焚身的不是舟向月,而是他。

他的眉心处,第一次显露出那个与舟向月眉心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他们灵魂相连的印记。

好像昏沉的黑暗猛然被雪亮电光撕裂,电光石火间,此前忽视的种种异常在舟向月的脑海里闪现——

九百多年前,郁归尘在他身上种下了锁灵印,但那个锁灵印是黑色的,不是现在的样子。

所以,郁归尘在他死后,还动过锁灵印,把它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自己重生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痛,唯独还是能感觉到郁归尘给他的痛。

郁归尘明明已经比以前强大了那么多,但他现在每次灵赋透支之后的反噬,却比原来更加严重,就好像身上多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负担。

而且,他记得郁归尘的反噬在千年前原本只是发热而已,在冷的地方打坐休息就可以了。

但他重生回来,却发现当郁归尘把自己关在密室里承受反噬的时候,除了明显的热度,分明还在承受极度的痛苦,以至于他要用锁链把自己锁起来,甚至会意识不清地挣扎颤抖。

明明他还是孩子和少年的时候,就已经那么能忍痛了。

……那种煎熬的痛苦,是不属于郁归尘的反噬。

而他在马上就要消散的时刻,突然被郁归尘的怀抱拽回人间。

一桩桩一件件,在此刻指引向一个舟向月从未想象过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此时才猛然发现郁归尘抱着他的身体没有原来热了,而且还在一点点地凉下去。

就像是正在死去。

舟向月在极度惊惧中擡起头,看进郁归尘的眼睛:“你做了什么?!”

可怕的猜测像利剑悬在头顶,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恐惧过,就连第一次见到那个“舟向月”时,他都没有现在这么怕。

“你是不是……”

舟向月心脏缩成一团,几乎喘不上气,“你是不是用了那个……那个长生祭交换伤害的邪术……”

那个千年前昱都皇宫之中,把昱皇所受的伤转移到郁归尘身上的邪术。

郁归尘所做的显然和那不太一样,但这感觉实在是太相似,舟向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邪术。

“你……你在痛……”

舟向月拼命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可还是呼吸不到一丝空气,语无伦次:“是不是我不痛,都是因为你在痛?是你替我痛了?”

可痛不是原因,只是结果。

郁归尘这么做绝不仅仅只是帮他承受痛苦,那痛苦本来就无法分离……

是魇。

是沉重如山的罪孽与仇恨,那才是痛苦的根源。

“那些魇!”舟向月眼前一阵阵发黑,嘶哑道,“那些魇,那些罪孽都是你在承担,是吗?”

“原本是我要死的……可是现在你要死了,是不是?!”

看到郁归尘沉沉地望着他的目光,舟向月感觉脑中什么地方砰的一声断了,“郁归尘!”

他抓着他的肩膀嘶吼:“住手!你住手啊!”

明明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他却视而不见,他居然从来没有想到!

他明明应该知道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间万事都公平而残酷,有死才有生,有失才有得。

就像注定发生的宿命无法拂逆丶只能替代,也从来没有痛苦凭空消失的好事。

那些没有落在他身上的痛苦不会消失,只是落在了郁归尘身上。

舟向月的眼泪汹涌而出,“我不准!你凭什么……你停下来!你给我换回来!!!”

重生之后,一步步地接近丶一点点地察觉,他无比自然地接受了郁归尘喜欢他的事实,理所当然地享受他对他的好。

他自己做一分一定会嚷嚷出来十分,却一点也没有去多想,以郁归尘的性子,向来是心里有十分只会说一分,就像是沉默的火山,滚烫的岩浆深埋地底。

当年他直到死都不知道郁归尘喜欢他,以至于完全没有预料到十六岁的他竟胆敢偷天换日地把自己囚禁在密室里。

如今郁归尘对他的爱已经浓烈到无法掩饰,那山口之下的岩浆,该积攒到了多么炽热沉重的地步?

……他明明知道郁归尘走火入魔过两次。

一次是他和尘寄雪刚死的时候,还有一次是一百多年前。

尘寄雪……尘寄雪从来都不该是这样一个称得上“好人”的人,他不该被那么多人怀念,这不是邪神为他预设的命运。

他本该信仰破灭丶身败名裂,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天赋来自无辜之人的累累尸骨,他的手上沾满鲜血,他该在绝望中臣服于邪神丶为虎作伥。

他该在千夫所指中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死后依然承受百世骂名。

是郁归尘强行改变了他的命运,以至于舟向月因此一直没有猜出尘寄雪就是自己的地魂。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当年,郁归尘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为尘寄雪起了这个名字。

郁归尘刚刚杀死尘寄雪和他的时候,又是在怎样的绝望愧疚折磨下,才会走火入魔。

锁灵印虽然可以让郁归尘认出他的灵魂,但那印记只能作用于他的魂。

对于正常人来说,标记魂本来已经够用了。

但他分离了自己的三魂,又把魄割裂成数都数不清的碎片,切得太碎,锁灵印也没有用。

所以在那之后,郁归尘在极度的痛苦和愧疚之中孤独地等了他九百年,寻过世间茫茫人海,却没有一个是他。

他对郁归尘做了什么……

他要郁归尘杀了自己,就无所不用其极地逼他动手。

他要阻止郁归尘给自己未来的魂灵制造障碍,就在他面前以最残忍的方式同时杀死自己和尘寄雪,让他永远背负上无法磨灭的负罪感,让他看到舟倾就会想起曾经因他而死的人,无时无刻不提醒他,是当初他的错害死了最爱的人。

他已经逼郁归尘杀了他一次,在不夜洲又要逼他与自己对赌,逼他再一次看到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从一千年前一直到现在,他一直把他当做工具人,拿捏他的血肉之心,像神明用丝线操控傀儡一样,精准又冷酷地利用他的爱意操控他的行为。

却没有想过郁归尘不像他那样可以把道德标准放低,可以承认自己就是个没骨气没良心的坏蛋炮灰,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折磨所爱之人,可以接受努力了也无法得偿所愿,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让自己想开点,尽力了就可以了。

郁归尘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又爱他爱得恨不能替他死。

他想要相信他,却又知道他不可信任。

一颗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的心,会在这九百年里去做什么……

郁归尘研究了禁术。

或许是结合了锁灵咒和当年那个逆命咒的某种禁术,大概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因为舟向月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法术。

所以郁归尘知道了他的痛苦,也窥见了他的秘密。

魇是一点点累积的,千年前舟向月死的时候不过是开始,千年后才是收获的时候。

最艰难的路原本是他自己选的,那枷锁般的宿命原本只属于他,郁归尘却将他的枷锁铐在自己身上,用血肉之躯替他承受了最痛苦的那部分。

所以他重生之后,再也感觉不到痛。

所以在鲛人哭珍珠的那个水下魇境里,郁归尘的血会变成绝美的珍珠。

所以在血生花魇境里的那棵金色神树上,他身上的罪孽不过能开出一盘金色长生花,而郁归尘所开的花,如金色瀑布从高空一直垂落进无尽的深渊。

光华璀璨的美丽珍珠滚落一地,都是因他而生的痛苦。

金色神树上接天连地怒放的花海,那都是为他而承受的罪孽。

郁归尘一直都知道的。

他知道他有多痛,因为他在替他承受。

他知道他要去死,就决定替他去死。

可是他怎么可以……他凭什么……他从来都不说!

“你骗我……”

舟向月喉咙里的每个字都血意淋漓,“你竟敢骗我!”

“你骗过我那么多次。”

郁归尘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溢出血来,“总得让我也骗你一次。”

仿佛一剑穿心,舟向月痛哭失声:“……我不管!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我会恨你一辈子!我恨死你了!”

他从小就知道大哭大闹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此时却好像反而变回了一个小孩子,想要不顾一切地胡搅蛮缠。

好像小时候没有流的泪,之前在面具下忍住的泪,一辈子没能痛哭过的泪……生命里从未有过的任性和放肆都要在此刻化作滚烫泪水奔涌出来,逼眼前这个曾无数次包容了他的坏习惯的人,为他做到不可能的事情。

他扑在郁归尘的肩窝,张嘴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可是一碰到他的脖颈,那血肉就像是被火焚烧的纸钱一样散落出去,变成纷飞的纸灰。

舟向月一下子就不敢碰他了,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模糊的视野里满是纷纷扬扬的纸灰,鼻腔里充斥着焚烧的味道。

“别恨我。”

郁归尘看着他,他眼里金色的火焰慢慢熄灭,只下瞳仁里温柔如夕阳的暗光,“忘了我。”

舟向月终于泣不成声:“你别这样,我求你了……”

他攥着郁归尘的衣服,哽咽得喘不上气,“我求求你,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郁归尘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你别哭。”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马上就要飘散,“这不是惩罚,我不是要报复你。我……”

我只是很爱你。

我想让你活下去。

他这一生与天意抗争,杀伐决断,几无后悔之事。

唯有想起一个人,心就像在冰上烤一样,忽冷忽热,既觉得天道如此不公,又觉得上天对他,终究还是不薄。

擦拭眼泪的手掌向上移,轻轻捂住了舟向月的眼睛。

就像是在长生香的梦境最后,郁归尘抱着他跃下高台,伸手挡在他眼前,不让他再看那个燃烧的地狱。

“你闭上眼,别看,”郁归尘轻声道。

“再睁开眼,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要看我,我正在寸寸化为灰烬。

但我却想再多看你一眼。

……让我再看你一眼,哪怕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能笑着道别。

手心沾到冰凉的湿意,散落出去的纸灰被打湿,没法随风飘飞,像濒死的蝴蝶一样沉沉坠落。

舟向月浑身颤抖,他看不到眼前的郁归尘,只能感觉到那轻得像纸片一样的指尖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仿佛温柔地摩挲最名贵的丹青。

然而那指尖在消失,整个怀抱都在消失,他的鼻尖充斥着燃烧的寂灭气味,笼罩在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小。

终于倏然一轻,无数纸灰拂过他的皮肤,仿佛千千万万轻盈的芦苇絮随风飘扬。

火焰熄灭,散落馀烬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当啷一响。

舟向月透过朦胧泪眼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只暗金色的圆形小铃铛。

是很久很久以前,郁归尘送给他的平安铃。

……他重生之后,虽然没有专门去找过,但也曾留意那个算得上是邪神标志物的虎头铃,却在哪儿都没有看见。

原来,郁归尘一直带在自己身上。

在岁月不可漫溯的最初,一个冰雪消融的春日,五岁的他给小狐狸戴上一只平安铃,宣示它是自己的所有物。

可直到系在一起的命运走到扭结的尽头,方知那一刻拴住的不是小狐狸,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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