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违约金
顾江的身体状况很久以前就出了问题，只不过这段时间陪着尹陈高频率，长时间的熬夜，身体上不适症状加重，今天才显露出来。
少年阖上眸子，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把纸丢到了垃圾桶里。
……
在淮城的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又或者是，尹陈从来都没有好过过，她一直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强大漂亮的形象，但她的内核，却随着陈如月的跳楼而消散。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多少次崩溃当中被顾江的电话给拉了出来。
尹陈有时候清醒的时候，就会和顾江聊天。
聊她想做一个好模特，聊她想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面，享受那些汇集到她身上的目光。
但她现在，是害怕注视着她的目光的。
对于一个模特来讲，害怕他人的注视，就已经是职业生涯的失败了。
没办法大大方方站在镜头面前，尹陈慢慢也就不和顾江聊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想了。
她在偶尔擡头看向窗台栅栏的时候会想起。
“我刚来姨妈家的时候，这个家里唯一喜欢的，就是栅栏里的小窗户。”
小窗户是推拉的，朝向也好。
尹陈想，“我想在栅栏里面养几盆花，但我刚来的时候太忙，现在天气又太冷。”
人总是不知不觉，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我记着了。”顾江说。
在这个小房间里，他们通过无数个电话，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他们用呼吸声陪伴着对方。
他见过她的漂亮。
也见过她的狼狈，疯狂，崩溃。
她的花很难养，她也一样。
顾江不是用心的花匠，但足够爱她。
数不上来是尹陈的第几百次崩溃，但这次打来的不是顾江的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leyna。
品夏的经纪人。
自从陈如月跳楼，尹陈确诊重度抑郁之后，就和品夏工作室请了长假，没有再跟进新一轮的拍摄。
莱娜这时候的来电。
尹陈眉心跳了跳，恐怕对方来者不善。
leyna是圈内的老人，说起话来严丝合缝，根本不给尹陈拒绝的机会，“尹小姐，品夏考虑到尹小姐的身体状况，已经酌情给尹小姐批了很长时间的假了。”
“但尹小姐也知道，我们品夏近几年才开始做年轻女性的服饰，底下签约模特也很少，尹小姐在我们推新这段时间无法正常工作，对我们的损失也是很大的。”
“我刚好来淮城出差，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挂了电话，尹陈的本能想让她尽可能化一个漂亮的妆，打扮得体去赴约。
可当她手拿着粉扑上脸的那一刻，抑制不住的难过充斥着她的神经。
少女头疼欲裂，放下了粉扑，在桌子前静坐了半个小时，稍稍恢复了一点，她起身走向了衣柜。
……
淮城不比江市，随处可见的高楼咖啡厅，莱娜下车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么一个勉强可以谈事情的地方。
“你好，请问你要喝点什么？”
踩着七厘米高跟鞋，红唇卷发大波浪的女人看着菜单上一股子廉价奶茶味的饮品名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摆摆手，“给我一杯白水就行。”
那杯水喝了两口，莱娜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一双丹凤眼里，尽是对淮城这个小地方的嫌弃。
如果不是为了尹陈带动新品宣传的事情，她才不会来这么一个破地方受罪呢。
等了十几分钟，莱娜终于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朝着店内走了过来。
她挑了眺眉头，目光紧紧跟随着琳达当时挑出的这位z家杂志上的头号模特。
少女一身米色连衣裙，头发随手扎了一个低丸子头，走起路来像道影子一样，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她立体的五官，就这仪态和纸片一样的身材，扔人堆里，莱娜绝对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不好意思，久等了，莱娜。”
尹陈在她对面坐下，外面冷风吹进嗓子里，让她进来感受到热气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
“哦？尹小姐。”
女人目光不经意地在面前的少女身上打量。
尹陈感受到她的目光，擡起头，平静地说：“抱歉，你也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了，实在不适合再拍广告或是杂志宣传。”
“我休假的这段时间之后可以双倍补上。”
“不不不。”女人勾了勾唇，“别这么说，尹小姐。”
“你现在的样子，刚好是我们想要的。”
莱娜在尹陈不解的眼神中把手机递了过去，微博界面是有关于z家围巾杂志封面图模特与当红模特白落楚的昔年纠葛，再往下还有抑郁症和原生家庭种种衍生出来的热搜。
白落楚发文，字里行间都是对尹陈患有抑郁症的同情，以及如果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情况，当初自己应该把好的资源都让给尹陈的。
既让围观网友把尹陈的过往扒了一遭，又凸显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优异。
尹陈看完这几条热搜，眸光冷了几分，擡头看向莱娜，“这是什么意思？”
莱娜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尹小姐和白落楚居然还有交情。”
“那孩子，近年可是风头正盛呢，很多模特公司都抢着要她。”
尹陈淡淡道：“工作交往而已，谈不上交情，也算不上纠葛。”
“莱娜姐在这个圈子待了这么长时间，也信网上说的话？”
“网上的话可信可不信。”莱娜把手机拿了回来，朝尹陈微微一笑，“但做我们这行的，流量可贵尹陈你是知道的吧。”
话说开了，莱娜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我一点也不好奇你和白落楚到底有什么关系，有关系也好，没关系也罢。”
“但因为她提到了你在江市和她一起共事过，还有抑郁症的事情，再加上你之前当z家模特上了杂志封面，网友现在对你很感兴趣，很买你的账。”
“刚好。”莱娜翻出自己手机上提前准备好的新品设计给尹陈看，“我们可以做一个主打抑郁症和原生家庭的亚文化风格系列的服装。”
尹陈看着手机屏幕上醒目的宣传标语。
“我看你就是太阴暗了，没关系，加入我们，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和你一样脆弱的人……”
“好不起来有什么关系，我们永远都不要好。”
设计系列全都是以黑灰为主色调的衣服，很多都看上去破破烂烂像是乞丐服。
尹陈蹙了蹙眉，“你这不是亚文化。”
“你在引导一种错误的理念。”
抑郁症患者本就处于一个很难自愈的阶段，品夏这个设计理念，没有要表现出走出抑郁症的期待，而是一种鼓励抑郁，引导人往更痛苦的方面去想的方案。
“而且。”尹陈盯着莱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道：“抑郁症不是你们用来赚钱，打响自己品牌人气的噱头。”
“你知不知道抑郁症患者不能受刺激？”
“你们设计的宣传标语，设计理念，真的有一点对抑郁症患者的关心吗？”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因为抑郁症自杀，你们还做这样的设计哗众取宠，用别人的痛苦作为你们品牌发展的垫脚石。”
少女把手机推了回去，“我拒绝做你们新设计的宣传模特。”
莱娜目光淡淡落在自己被推回来的手机上面，她没有去拿手机，而是把目光转到了尹陈脸上，“我想，你应该庆幸，靠着抑郁症，你还有一次可以出名的机会。”
“不然就在淮城这种地方，你觉得你尹陈的名字凭什么上热搜？”
“和品夏合作，我们就是双赢。”
尹陈看着她，“我要是不合作呢？”
“你没得选。”莱娜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叠资料甩在她面前，“别忘了，我们当初可是签过合同的。”
“合约有效期内，模特应当配合公司完成一系列拍摄方案，如有违约……”
随着莱娜声音的拉长，尹陈目光落在了合同上违约金的那一行。
“赔偿金，三百万。”
*
这么高的违约金，当初尹陈在看合同的时候就看到了。
没第一时间和莱娜签约，也是因为这个，她也问了琳达。
但还没有等到琳达的回复，尹志平的老婆就去了医院和陈如月闹，尹陈尊重陈如月的意愿，没有用尹志平的钱给她交医药费，只能接住品夏莱娜给她抛出的橄榄枝。
她别无选择。
但明知可能会有陷阱的签约，她还是签了，代价来得这么快。
她只是没有想到，莱娜为了尽快打通年轻市场，竟然想用抑郁症当噱头赚钱。
顾江找到尹陈的时候。
她已经坐在店里吃了三份炒饭了。
两个店员靠在货架边上磕着瓜子往角落窗户那边看，“那小姑娘啊，别看瘦瘦的，胃口可大着呢。”
另一个店员“啧啧”称奇，“可不是么，不知道是家里不给饭吃还是怎么，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坐窗户边上连着一口气吃了三份饭了。”
顾江从货架中间穿过，站在尹陈旁边。
少女拿着勺子，一口饭一口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好像不知道噎一样，只是面无表情地塞着饭。
她的桌边，是三份吃光了叠在一起的空餐盒。
就当尹陈再次擡起胳膊用勺子往嘴里送饭的时候，顾江拉住了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别吃了，尹陈。”
“食物只能填满你的胃。”
“填不满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