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五人对峙, 一时的寂静,细听只有清风拂过一旁的翠竹发出的唰唰声。
半晌,徐婉攥着手中绢帕, 上前两步。
审视的眸色上下打量眼前的慕兮,黑眸微眯, 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这张脸她想起来了,不久前从朔州送来的画像, 便是这样一张美艳的面孔。
慕兮,魏王慕廷之的小女儿。
也是之前在这城东学堂被逸哥哥屡次袒护的女人, 那时她薄纱遮面,看不真切, 如今薄纱下便是这张面孔。
大军凯旋, 原本是十日前便能回京的,可逸哥哥却绕道去了朔州, 将她一同接回。
陛下震怒, 才在凯旋之日不见他,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女人。
徐婉哼笑,“慕兮,你以为随逸哥哥一同回京, 陛下就会成全你们么, 别做梦了。”
慕兮神色渐冷,“徐姑娘,有空担心我们, 不如想想徐家的处境。”
“你能将我徐家怎样, 就算没有表哥, 我父亲还是当朝宰相,而我还是县主, 慕兮,你和逸哥哥是不可能相守的,陛下不会准。”
“哦......还有,忘记告诉你了,早在逸哥哥凯旋回京前,陛下便允诺我父亲,逸哥哥一回京便为我二人赐婚。”
赐婚!慕兮脑袋中嗡了一瞬。
她知晓回京会面对这些,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面对徐婉的挑衅,慕兮只淡淡一笑回应,“哦,那我便等着喝喜酒了。”
徐婉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应承下,嘲讽的面色僵了片刻,“慕兮,你若是求我,说不定我能接受你给逸哥哥填房......”
“住口......”身后一声厉喝,众人回眸,就见景逸阴沉着脸踏进西苑,大步朝几人走来。
他一身降红色锦袍,以金丝暗纹刺绣,衬得他愈发有了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来到慕兮身侧,适才阴沉的脸缓和下来,顺势牵上慕兮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揉捏似在安抚。
一出口,声音也尽数柔和,“兮儿,怎地来这了?”
慕兮微垂着眼,檀口微张,“来看看故人。”
徐婉目睹眼前的一切,秀眉一拧,“逸哥哥......”
话音未落,就被景逸森冷的目光止住,“徐婉,回你徐府,最好不要让我在看见你。”
声音冷厉,不容置疑。
徐婉微怔,紧紧咬着下唇,眼尾泛起的雾气也跟随着景逸牵慕兮离去而转变为猩红。
玉兰阁。
慕兮拎着裙裾先行一步踏入,景逸跟随其后,一踏进门栏,他便伸手将闷闷的少女一把拉扯回来。
慕兮想着今日之事,愣神间被景逸拽近身前,劲瘦的双臂环上她的腰间。
她微微擡眸,不等景逸解释,便直接问,“今日陛下唤你进宫......”
馀下的话她却问不出口,唤景逸进宫,所有人皆知,无非是为了景策,可碰到了徐婉,她心下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真会为景逸赐婚么。
四目相对,景逸似瞧出她的顾虑,唇角弯了弯,温热柔软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前,温声道,“兮儿,父皇询问了北境之事。”
他声音低低的,话语中也没有半分不悦。
可慕兮仍旧听出了他的不甘,话音落到此,景逸也不再说下去,彼此间一呼一吸温热的呼吸在二人间交缠。
慕兮等了半晌,以为他会接着说陛下将如何处理景策一事,却迟迟不见他开口。
慕兮仰头,对上景逸黑沉沉的眸底,“陛下未说景策之事?”
景逸只轻轻摇了摇头,“父皇不提,我便让他自己说......”
“兮儿,当年之事我已派出黑影卫查探,晚些也会将藏书阁阁楼上的t典籍搬回王府,以便你查看。”
“你都知道了?”
“嗯,离开朔州时,子榆将一切都告知我了......”
翌日清晨。
景帝命景逸去军营,慰藉前往北境的将士们,临走时,他还拉着她的手腕,“兮儿,真不同我一起去?”
慕兮早早换好一身火红的劲装,与景逸一身墨色劲装站在一起,可谓是鲜明不已。
她勾唇淡笑,“你去罢,我在王府等你回来。”
若她所料不错,这一两日,陛下应会召见她。
见说不动她同行,景逸只好将人揽进怀里抱了会,下颌抵着她的肩颈,凑近她耳边轻啄了一口,慕兮被他弄得浑身一激灵。
偏偏他还笑着道,“兮儿,乖乖等我,明晚就回来。”
慕兮红着脸推搡他,景逸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午时,宫内果然传出了口谕。
景帝召见慕兮。
皇宫。
金色的琉璃瓦铺顶,大殿四周,古树苍天,金碧辉煌。
传话的小内侍恭恭敬敬走在前,半分不敢多看。
待到一殿宇前,慕兮才知景帝竟在武英殿召见她。
武英殿并不算大,多为景帝烦闷时练习武艺之所,然景帝年岁渐长,来这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
殿内空旷得没有一点生机,小内侍将慕兮领到此处,说了句陛下让她候在这,便离开了。
慕兮环顾四周,听闻父亲曾说过,大景建立之初,父亲与景帝最爱来的地方就是这武英殿。
父亲一去朔州多年,很少回京,想来陛下也是怀念那些年兄弟之情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兮转身,景帝一袭明黄色的锦袍上绣着沧海龙腾,他双手背负身后站在殿外并未踏进,半边身子隐在昏暗中,神色不明地瞧着她。
慕兮垂下眼撩起衣袍跪地行礼,景帝才悠悠踏进门栏,织金的鞋履一步步走近,低沉的嗓音也在头顶响起。
“兮儿起来罢。”
少女慢慢起身,一身火红的装束将这沉沉的武英殿都照得亮了许多。
景逸非她不娶,也只此她一人。
如今一看,还真是个可人的孩子,可她是廷之的女儿,是大景的郡主。
北境之事,哪怕景逸压下许多,终究还是瞒不过他的眼。
景帝叹了声,“兮儿可知,皇伯父召你进宫所谓何事?”
慕兮垂眸,回道,“臣女不知。”
“哦,廷之可是夸兮儿聪明伶俐,怎会不知。”
慕兮微怔,拱手一礼,“臣女愚钝,请皇伯父指教。”
景帝字字坠地,慕兮怎会不知,无非是关于景逸之事。
“兮儿,逸儿不小了,如今他凯旋归来,皇伯父想为他赐婚,你猜他怎么说.....”
顿了半晌,“他说,他有心仪的女孩了,那人是你。可皇伯父想将清宁县主指给他,你帮皇伯父想想,如何规劝他呀?”
闻言慕兮心底终究是一沉,景逸昨日的心不在焉,也未与她提及此事。
见她垂着眼睫不语,景帝绕过她又踏出了武英殿,慕兮只好讪讪跟在后面。
殿外,适才明媚的阳光被飘来的乌云遮住,细碎的光在努力穿透云层一点点射下,终被一团更大的云层笼罩。
光晕被遮,天地间由明转暗,景帝双手背负身后站在高台上,许久,他才幽幽道,“要下雨了......”
慕兮不明他的意思,也并未多话,“兮儿,跟我来......”
慕兮跟在景帝身后踏下台阶,然在台阶几步外的茂密的灌木前,景帝擡手指了指一棵早已枯萎的小树,只留一灰暗的枝干在这丛林中很是显眼。
他说,“知道它枯了朕为何还要留着它么?”
慕兮只道不知。
景帝轻声笑笑,“它虽然枯了,但仍旧有它的用处,我相信枯木逢春的道理。”
“兮儿,劝逸儿接受徐婉,我便允你二人的婚事。”
慕兮紧抿着唇,景帝半晌未听到她的答话,慢慢转过身来。
慕兮已撩袍跪下,郑重道,“皇伯父,臣女不愿。”
......
阴沉沉的空中雨滴一滴滴落下,滴滴答答砸进身旁的灌木林中。
一身火红劲装的少女跪在青石地板上,桀骜的身影笔挺地立在那。
任由风吹雨打她依旧纹丝不动。
不远处的大殿前,杨淑妃绞着手中绢帕,满是担忧地观望着,又瞥一眼身侧双手背负身后,观着雨幕不动如山的皇帝。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温和道,“陛下,兮儿在那跪了许久,眼瞧着这雨越来越大,要不让她起来罢。”
皇帝淡淡瞥一眼雨幕中的红衣少女,眸中有不舍,但面上严肃地冷哼一声,“她和她娘一样是个倔的,朕得煞煞她的威风。”
知晓皇帝心意已决,杨淑妃没法再说什么,只好示意身后的婢女,让人去催促景逸回京。
雨水不停地冲刷着青石地板,少女一身红衣被打湿黏在身上,雨水顺着她的发顶淅淅沥沥流下,一张小脸也变得苍白无力。
天空渐渐变得灰白暗色,殿内点点烛火倒映在雨水积起的坑洼中,泛起幽幽亮光。
身后传来一阵急切飞奔,景逸一身墨色劲装紧贴着劲瘦的身躯大步而来滑跪在慕兮身侧,身旁积水被高高扬起。
“兮儿......”
慕兮苍白着一张脸回眸,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仍旧看清景逸全身同她一般湿透了,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看就是自京外飞奔回来的。
她檀口张阖,声音有些哑,“你怎回来了?”
景逸望着她,眉心猛的蹙了起来,说不出的心疼在心中翻滚,汹涌地冲到他的喉咙处,他双手揽过慕兮,让她紧紧贴上他温热的身体。
许久,才从紧紧的牙缝中挤出几字,“兮儿,让你受苦了。”
慕兮垂着眸埋进他怀里,讷讷开口,“陛下让我劝你接受徐婉,我拒绝了......”
景逸下颌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拒绝得好,兮儿,不必为难自己,你就是你,做你想做的,一切都有我......”
景逸伸臂自慕兮身下横抱起她,“我们回家......”
雨夜深深,一道紫电划向惊天黑幕,拉扯出一道银白的亮光,少男抱着少女踏进无边的黑幕中。
玉兰阁。
浴房内温热的温泉池水弥漫,雾白的热气氤氲四周。
景逸一身湿透了的月白里衣,抱着浑身湿透的慕兮大步踏进温泉池内。
温热的池水渐渐漫过二人的身子,慕兮双手搂着景逸的脖颈,双眸警惕地打量着身下的池水,耳根子也越来越红。
景逸低低笑出声,声音如天籁般醇厚,打趣道,“这才刚下水,兮儿就这般热了?”
慕兮回眸狠狠瞪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