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他
从军营出来,宋锦安又坐上了回四方小院的马车。
能跟陈安宁联手,她该欢喜才对,可此时却笑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二人之间连最终谁去京城主掌大局没商量出结果,更是因为陈安宁最后的那些话——
“上一世我成亲那日,珣州知府家的三公子也曾来过。此人见宋姑娘貌美,曾在背地里说了几句浑话,这话不知怎的传到了霍小将军耳中。后来,那知府家的三公子就被人打残了,双腿无法站立,且口不能言。”
“还有我於陈宅设宴那日,曾在宴席上提及霍家长子,宋姑娘便滔滔不绝的接上话来。那时宋姑娘不曾看见霍小将军的脸色阴沈,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事后霍小将军还曾同我言道,日后不可在宋姑娘面前提及霍家长子。”
“还有霍家出事后,霍小将军与宋姑娘前来调查时……”
陈将军喋喋不休,说出了数件宋锦安不知道的事情,可宋锦安却越听越觉得心慌,全无半分喜悦。
马车内,宋锦安按了按太阳穴,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陈安宁一番话说的心乱,现下只觉格外难受。
正在赶马车的高义忽地喊说外面下了大雪,又言马车需得慢着些走。
宋锦安随口应了声,指尖撩起帷帘,透过一条缝看向外面——
大雪随风从那条缝隙中钻进马车里,宋锦安忙放下帷帘,衣裙上还有刚刚才吹进来的雪花。
玉指一擡,轻轻掸去。
不消片刻那些雪花便在马车内融化。
宋锦安出神的盯着那些雪水,似笑非笑,眸光透寒。
她早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宋锦安,又何须被上一世的事所扰?
况且,即便霍无妄倾慕她,那也已然是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又何须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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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四方小院门前,高义从马车上跳下去,正巧霍无妄从正堂内阔步走来。
他黑着脸看向马车,迟迟没等到宋锦安下来,自然猜到她是吃了酒,多数是睡着了。
霍无妄大步跨上马车,撩起帷帘就看到正睡着的宋锦安。
弯着腰将人打横抱起,慢慢下了马车。
只听高义低声说了句:“既然已经将宋姑娘送回,在下就先行告辞!”
霍无妄本还想问他陈将军可曾有为难宋锦安,却见高义直接跳上马车,驾车离开了。
眼见那马车离开,霍无妄才抱着怀里的人往西屋去。
黑夜中,宋锦安羽睫轻颤,带着些倦意喃喃:“大哥……”
霍无妄脚下一顿,抱着宋锦安的双臂也不由得用力。
大雪纷飞,落在二人身上。
仅在门前站了片刻,霍无妄的肩头上已然落了一层雪。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只觉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又要毒发了吗?
霍无妄紧绷着唇角,这才将宋锦安送去了屋里。
将人放在床榻上的刹那,他再次闻到独属於她的那股药香味,但这次却是与酒味混在一起。
他双手撑在宋锦安两侧,耳边却传来她浅浅的呼吸声。
今夜无月,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却清楚记得她的模样。
素净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尤为显眼。笑时迷离妩媚,怒时与那双新月眉搭在一起,又自带凉薄之意。而看向他时,却又多了几分疏离。
每每朱唇轻启,又常惹得他暴跳如雷,或让他心下难安,或让他魂牵梦绕。
黑夜中,霍无妄唇角扯起一抹浅浅笑意,却略显自嘲。
他从不曾留意过旁人的容貌,好似也不曾刻意留意过宋锦安的,但却能清楚的想到她的模样。
可笑,怪异!
心口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如大火那日般。
他眉头一紧,不敢再做停留,匆忙起身离开,但关门时还是轻手轻脚。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宋锦安的双眸缓缓睁开。
窗外的风顺着缝隙往屋里钻,小窗被吹的吱吱作响。
这一夜宋锦安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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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霍无妄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当即掀被下床,匆匆套上靴子冲了出去。
打开门正好看到宋锦安翻身上马,他急切的问:“你去哪?”
宋锦安冷冷的看他一眼,双腿夹了下马腹,“珣州城里。”
语毕身下的马匹便跑出了小院。
她双手持缰,马蹄踏雪,飞奔出去。
等霍无妄去到院门口时,已然不见了宋锦安的身影。
原以为她会如上次那般,最多深夜回来罢了。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宋锦安这一走,便是整整七日!
每一日,他都如心中难安,如坐针毡。甚至不住地看向从珣州回福鹿县的那条路,盼着能看到那个身影回来。
可接连几日,却都没能看到。
第三日时,他险些要骑马去寻她,却被孟祯拦下。
孟祯道:“珣州那么大,你怎么去找?说不准等你走了,师妹刚好就回来了。”
霍无妄信了他的话,便在四方小院守着。就连收药材一事,也彻底没了心思去。而嫣娘所知道的那些事,他也已经都问了出来,又命她说了那几个商贾的模样,请了画师来花了那几人的画像,意欲请人四处搜寻那几人。
可拿到画像的刹那,竟是不知该请谁去寻人。
他的侍卫没来,此事又不可交於福鹿县县令,如此也就一拖再拖。最终迫不得已,方才给霍家写了封信,特意去珣州城里的急递铺寄信。
将信寄出,霍无妄便骑马在四周转悠,一双墨眸不住地望向周围,显然是在找人。
可直到天黑,也不曾找到宋锦安。
她像是突然就消失了,如同与五年前一样!
万般无奈,霍无妄只得折返回福鹿县,然而才刚进入福鹿县,破竹却在没有任何指令下停在一个三岔路口。
这个三岔路口,身后是从珣州回来的路,往东走是回四方小院的路,往西走便是去红侠山的路。
霍无妄顿时反应过来,急忙骑马往红侠山去。
彼时,红侠山上——
宋锦安正拉紧手中弓箭,即便是在黑夜中,却也能看清靶子上的一点红。直到弓弦被拉到极致,她才陡然松手。
箭矢飞出,正中红心!
金二忙跑上前去将那支箭取下来,“宋姑娘好箭法,真不愧是大当家教出来的!”
可这话却并未让宋锦安展露笑颜,反倒让她更是平添几分愁意。
二当家冲着金二轻轻摆手,等金二退下,他才幽幽道:“江家那件事,这两日就要定下了,难道你还要在这山上待着?”
这山上倒是为她留了屋子,但以往宋锦安最多是临时有事方才来此住上一夜。这次显然不同往日,她都已经在红侠山上住整整七日了,却至今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整个山上的人都瞧得出来,宋锦安心中有事,却也都不敢多问。
就连二当家的亦是从来都不曾询问过她。
大当家的虽不曾问,可每日里为此事愁的白发都添了几根。
“江家一事,已成定局,即便四方医馆一事再拖半月有馀,刘县令和江家之间也绝无可能回到从前了。”嫌隙已生,又怎么可能回的到以前呢?
宋锦安又拿起一支箭矢,举起手中弓箭拉弦,再次瞄准了靶心。
她看着靶子,可一时却又有些出神,脑中全是陈安宁要她劝红侠山上的人去当兵一事,还有霍无妄那些过往。
手中弓弦慢慢松了,宋锦安缓缓放下弓箭。
“二当家的为何不问我,究竟被何事所困?”宋锦安问。
二当家的笑道:“你我相识已有四年,你若想说,无需我问。但我知道,宋姑娘定然是遇到了大事,否则也不会来红侠山上住这些时日了。”
“我见了陈将军。”宋锦安低垂下眼帘,苦笑着叹气,“他有意要将红侠山的弟兄们收入军中,特命我前来劝红侠山上的弟兄。”
她看了眼一旁的几件兵器,缓步走近,顺手拔出一把刀。
夜色下,刀身透着寒光。
她脚下一旋,手中寒刀横空一扫,刀气逼人,仿佛仇人就在眼前!
忽地一个旋身,右脚擡起,不偏不倚的踢中另一把剑的剑格——
“咻!”
利剑飞起,下一瞬便自上而下坠落,正巧在宋锦安头顶。
二当家的见这一幕不由心下一紧,急忙喊:“小心!”
眼见那剑近在咫尺,宋锦安手中寒刀横空划过,剑尖与剑柄顿时调转方向。
她顺手一接,稳稳接下那把剑的剑柄。
左手剑,右手刀,她亦是能用的行云流水。
这些也全是大当家教的她。
可就在宋锦安要继续舞刀弄剑时,却蓦然看到从前院往后院来的那条小道上,站着一个熟悉身影——
正是霍无妄!
他身侧还站着金二,明显是金二带他来的。
宋锦安才刚有些笑意,登时消散,缓步将一刀一剑收起。
二当家的察觉异样,顺着她的眸光看去。
看到霍无妄的刹那登时明白——
她此番前来红侠山上住这些时日,未必是因为陈安宁的命令,或许是因为这小子!
二当家的见霍无妄走来,乐呵呵道:“霍小将军怎么突然来了?有事?”
霍无妄看了他一眼,眸光又挪到了宋锦安的身上。
她竟然骗他!
“你说去珣州城里,红侠山何时成了珣州城?”他压下心中怒火,竭力稳住嗓音中的不悦。
可那张脸在月色下依旧难看的紧。
宋锦安冷嗤,“红侠山乃是福鹿县的山,而福鹿县又隶属於珣州,我从始至终都在珣州。”
强词夺理!
霍无妄后槽牙磨了又磨。
可他看得出来,宋锦安还带着些怒意。
她还在为那天他在医馆中说的话生气吗?
霍无妄自知理亏,气势也不由得弱了下来,嗓音轻柔的同她道:“随我回去。”
“明日我自会回去,霍小将军请回吧。”宋锦安说完转身就走。
霍无妄本想去追,却不料二当家的忽地上前两步,正好挡住了他的路。
二当家的道:“宋姑娘前来红侠山是有事要说,眼下正要与大当家的去商议,实在不便回去。霍小将军还是请回吧,明日宋姑娘自会回去。”
月光下,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说的柔和,可言辞却十分强硬。
纵然霍无妄还想去追,可此处是红侠山的地盘,他还算清楚此时不宜得罪了红侠山。
在二当家的劝说下,他才不情不愿的离开,金二更是在二当家的吩咐下,特意将其护送到山脚下。
临走,霍无妄突然问:“她何时来的?”
金二张口便说:“七日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