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予
眼见临近午时,可却不见宋锦安从西屋出来。
忆起上次她生病一事,霍无妄吓得直接冲进去。入目便是宋锦安蜷缩在衾被下,仅仅能看到她半张脸,但双颊却泛着红,身子好似也在轻颤。
他快步上前,大手覆在她的额头,当即拧眉。
好烫!
“安儿!”霍无妄弯下腰唤她,可她却毫无反应。
他又接连唤了几声,可无一例外,她都不曾睁开眼。虽知晓此时孟祯应当在忙,但宋锦安这等情况,他也只得去将人请来了。
可就在他要去将孟祯请来时,宋锦安却缓缓睁了眼。
霍无妄急忙弯腰凑近,“安儿!”
他话没说完,一只玉手从衾被中伸出,死死拉住他的手,却有气无力道:“让我……看一眼孩子。”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霍无妄只觉满腹疑问。
眼见宋锦安似是又要闭上眼,他也顾不得再问,忙喊:“安儿别睡!我带你去找孟郎中!”
匆忙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披风,又将人从衾被下捞出来,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背上就往医馆去。
一路逆风而行,又逢大雪纷飞。路上地滑,他只得放慢脚步。
她下颌抵在他的肩窝,脸颊贴着他的脖颈,许是热病的缘故,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格外烫。
霍无妄悬着一颗心,直到医馆,方才催着孟祯给宋锦安治病。
随即便将人送去药柜后面的床榻上,却不料姀娘竟在床榻上躺着!
虽是和衣而眠,但霍无妄还是惊得转头就走。
紧随其后进来的孟祯更是慌忙,见他又折返出来,支支吾吾道:“她丶她身子不适,才在此歇息片刻,我丶我二人不曾……”
“先救人!”霍无妄懒得听他解释,只盼着能将宋锦安医好。
孟祯也不再啰嗦,给宋锦安诊脉后,便将其带去另一张木板上放下,开始为其针灸。转而又配了副药,正巧姀娘起来,便将煎药一事交於她。
直到为宋锦安取针后,孟祯才道:“师妹这两年身子远不如以往,尤其是冬日里,起热病也是常有的事。”
他弯下腰,又给宋锦安诊脉,眉宇间始终微微皱着。
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略微直起腰,孟祯故作淡然道:“等师妹醒来,我给她开副药方,日后好生养着,应当能养好。”
霍无妄随口应了声,眸光不曾离开宋锦安片刻。
孟祯探头看向另一间破屋子,姀娘正在为宋锦安煎药。好在此时并无旁的病人,他倒是也不必留在医馆这间屋子。
“你留下看着她,我去看看汤药如何了。”
霍无妄轻轻点头,孟祯便一瘸一拐去了姀娘所在的屋子。
屋子四面透风,房顶也烂了个窟窿。好在煎药时有火,倒是多了些暖意。
孟祯看着从窟窿处落下的雪,缓步上前,从姀娘手中接过那把烂蒲扇,蹲下轻轻闪着火。
“女儿家,总往我这里跑。回去吧,往后也莫要来了。”思及姀娘今日的身子,他不由得又多叮嘱两句:“既是来了月事,就莫要随意乱跑。这寒冬腊月的,还是抱着汤婆子窝在床榻上能减轻些痛意。”
姀娘蹲下,故意皱着眉看他,似要孟祯知晓她此刻在生气。
可孟祯却不看她,姀娘索性凑得更近些。
孟祯低垂着眼帘,近乎闭上双眸。手执蒲扇的五指微微收紧,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直到姀娘气呼呼的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孟祯才倏地往门口看去,又着急忙慌道:“正堂门前有油纸伞,雪大,撑伞回去。”
姀娘却并未去正堂,反倒朝院门外走去。
可才刚出了院子又突然折返回来,抱着油纸伞就走,出了院门才将伞撑开。
拿了伞,明日才好来还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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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锦安迷迷糊糊睁眼时,入目一幕熟悉却陌生。
她不记得是怎么来了医馆,倒像是睡了一觉便出现在此处。
“总算是醒了。”霍无妄长舒一口气。
熟悉嗓音响起,宋锦安才留意到霍无妄。正欲坐起身,直至此时才察觉手被人握着。她稍稍抽了一下,那只握着她手的大掌才松开。
霍无妄忙将她扶起,正巧孟祯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
“快将这碗汤药喝了。”孟祯道,“自打入冬,你都已然病两次了。我看也该给你开副药了,让你好好喝几日,好生调养身子。”
“师兄言重了,我不过是昨日受了风寒,不打紧的。”接过汤药,宋锦安又看向院门外,“是何时辰了?”
外面天色阴沈,大雪已至,倒是看不出时辰。
“已经午时了。”霍无妄道。
午时了,或许江家该去送银子了!宋锦安心想。
宋锦安忙喝下苦涩的汤药,掀了衾被便要离开。可孟祯却突然道:“师妹!”
他喊的急,嗓音不免大了些,等宋锦安与霍无妄看向他时,他却又扬唇一笑。
“下雪地滑,能否请长赢跑一趟,去为我买两个胡饼来。”
此话说的分外客气,霍无妄自是不好拒绝,当即便答应下来。可等他离开,孟祯却突然拧着眉看向宋锦安。
“以往我从不曾问过你的事,但今日,我倒有一事要问你。”说着便一瘸一拐的去药柜前拿了银针来,一把拉住宋锦安的手腕,银针直接刺入她的指腹。
待银针拔出,又用力挤了挤指腹。
本该是鲜红的血,可此时却隐隐泛着黑。
宋锦安错愕的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孟祯,“怎么会这样?”
“自你上次起了热病,我便察觉你脉象有异,似是中毒之症。但那时我只以为是我诊错了,可这次你这脉象愈发明显,就连血色也与以往不同。”孟祯看向院门口,显然是怕旁人听了这话,“你究竟遇上了何事?竟会中毒!”
然而宋锦安却一脸茫然的摇头,“绝无可能,我绝不会中毒!定是今日身子不适,脉象才会有异,等过几日……过几日或许就好了!”
她虽研制剧毒,但每次都格外留意,生怕自己中毒。
更何况自从霍无妄来了以后,她便不曾再研制剧毒,自是绝无可能会中毒!
她喃喃着重覆“过几日或许就好了”,显然更不愿相信此事。
直到听见脚步声传来,宋锦安又急忙擦了擦指腹上的血迹,小声叮嘱:“此事莫要说出去。”
孟祯无奈叹气,却还是轻轻点头,折返回药柜前将银针收起。
直到将胡饼给了孟祯,霍无妄和宋锦安才离开医馆。
只是回去路上宋锦安格外的沈默,相较於来时染了红的双颊,此时的她脸色略显惨白,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
直到远远地看到小院门前的几十个人,她才展露笑颜。
是江家的人来了!
就连陈安宁派来的人也都在小院门前,其中高义也在里面。
更惹眼的是门前那几个大箱子,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定是银子。
看来为了救下江思蕴,江家大老爷倒是甘愿拿出两千两白银!
许是银子的缘故,宋锦安脚步加快,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等到了那些箱子面前,逐一打开查看,白花花的银子刺眼。
她拿起一锭银子咬了下,登时笑了出来。
确是真银子!
回过头看向高义,“带他们清点一下,看有没有两千两白银。”
几人上前,宋锦安又将手中白银扔了进去。
江家的管家缓步走上前去,低声道:“老爷子让我同姑娘说一句,银子既是送到了,还望宋姑娘莫要追究医馆一案。”
“大可放心,我宋锦安向来说话算数,绝不会出尔反尔!”宋锦安道。
等高义一行人清点好,方才冲着宋锦安点点头道:“分文不少,正正好好两千两银子。”
宋锦安粲然一笑,上前几步从中拿出十锭银子,转手就要给霍无妄,“过几日要用钱的地方多,收着!”
既是请霍家派人来了,自然是要多备些银子,否则衣食住行都成大事了。
霍无妄迟疑一瞬才接下。
宋锦安这才将箱子盖上,洒脱摆手,“都擡走吧。”
江家管家听的傻眼。
俨然不曾猜到宋锦安竟甘心将这些银子都赠予他人。
高义却是又惊又喜,但还是不放心的多问了句:“宋姑娘当真舍得将这些银子都给戍边大营?要不宋姑娘多留下些?免得日后想起此事又后悔!”
“后悔?”
宋锦安冷嗤,“不过是两千两银子罢了,倒也不至於让我后悔。从我手里送出去的,又何止是这些银子?”
如此高义也就不再客气,含笑命人擡着箱子去买肉。
等那些人离开,江家的人也一并离去。宋锦安则是去了刘宅,但这次不同的是霍无妄也随她一同前往。路上她一再叮嘱霍无妄切不可多言,免得惹出祸事。
到了刘宅门前,二人被林伯引着去了正堂。才刚落座,刘县令便匆匆赶来。
看到宋锦安另带了个男子,当即猜到此人大抵就是福鹿县近日里传的陆长赢。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又看向宋锦安。
“宋姑娘今日前来,可是要说四方医馆一案?”他脸上堆满了笑,倒像是已经迫不及待要审理此案。
宋锦安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今日前来是要同刘县令说,此案不必再查了,我已经打算不再追究了。那毕竟是江家,若是为了一间小小的医馆,让刘县令得罪了江家,多有不妥。何况我师父也是江家人,此案还是算了吧。”
“算丶算了?”刘县令面容僵住。
迄今为止他已经得罪了江家,就这么算了,他岂不是捞不到任何好处?
刘县令急忙道:“那怎么成?医馆被烧,药材被毁,这等事本官自是要秉公处理!即便宋姑娘不愿追究,本官也是要查到底的!”
本想以豪言逼着宋锦安继续追究,如此他才能在宋锦安面前落得人情,日后也好请户部尚书多多提携。
可宋锦安却慢慢站起身,“既然刘县令愿意秉公处理,便将江少爷定罪吧。但有言在先,此案我已不再追究,江少爷被判几年,自是也与我无关了。”
她怎么还真不管了?刘县令进退两难。
到底是在福鹿县混迹多年,宋锦安又怎会看不懂他的心思,索性再给他个台阶下,“刘县令与江家到底是亲家,又何必闹到这种地步,还是就此打住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县令若是再不顺坡下,未免就太不识擡举了。
只是错过了如此一个升官机会,实在可惜!
倒像是猜到他所想,宋锦安又道:“待我回京,自会同家父提及此事。日后若时机合适,家父自会提携刘县令。”
刘县令听后顿时喜笑颜开,急忙拱手弯腰,“如此就多谢宋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