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馅
霍无妄楞是没说出话来,只能低头喝药。
可这汤药却只有半碗,此刻只觉少了些,三两口就喝完了。等放下手里的碗,却还是要直面宋锦安。
他按了按太阳穴,故作难受的皱起眉。
尽管知道躲是躲不掉的,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宋锦安见此情形顿时心下了然,端起被放在一旁的空碗,“你不愿说,倒也无妨。好生歇息吧,明日还要前往何家山庄。”
语毕便端着空碗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霍无妄才擡眼看向门口。见没了宋锦安的身影,不由得舒了口气。
他不禁感叹:“聪慧过人,未必是好事。”
至少是不好骗了!
如今就连在宋锦安面前撒谎,他都要思忖再三。与上一世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可这般一来,只怕徐家长子来了也未必能盯得住她。十有八九还是会被她从眼皮下溜走,甚至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霍无妄擡眼看向包袱,思忖再三才起身离开屋子,直奔楼下。正巧宋锦安也在楼下,与老板娘一同在柜台前说话。
听到脚步声宋锦安回过头,见是霍无妄,倒也不曾多问,便收回眸光。
霍无妄紧抿着唇,神色中带着几分僵硬。直到走至柜台前,宋锦安也不曾离开,他只得直接问老板娘:“可有笔墨纸砚?”
“有。”老板娘张口应下,匆忙去后院去拿。
只留下宋锦安和霍无妄在柜台前,宋锦安玩笑似的问:“又要给谁写信?”
“给师父。”霍无妄说这话时神色出乎意料的严肃。
他鲜少提及师父,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即便当真是在紧要关头,他似是也不愿请那位师父前来相助!这一点宋锦安倒是十分清楚。
只是她始终不知究竟为何。
等老板娘将笔墨纸砚拿来,霍无妄便拿着去了楼上写。
宋锦安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却不曾留意门口一个熟悉身影缓缓走过,直到那人消失在门前,宋锦安正巧收回目光。
无意间留意到积雪上留下的脚印一深一浅,宋锦安不禁想起孟祯。
也不知师兄如今怎样了,医馆可曾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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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三碗汤药,一碗不落。临近午时,等宋锦安前去给霍无妄送汤药时,却见放在案几上的纸张仍旧空白。
坐在床沿的霍无妄眉宇间添了抹愁意,倒像是遇到了事。
宋锦安将汤药放在他面前,垂眸看向面前的纸张,柔声道:“怎么不写?”
霍无妄擡眼看她,汤药氤氲的白烟恰好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的眼底。他面带犹豫,盯着宋锦安看了片刻又缓缓勾起唇角,“安儿,你我做个交换可好?”
“交换?”宋锦安不解。
霍无妄略微偏头看向包袱,仍旧还在迟疑。
将笔墨纸砚拿上楼后,他却不知该如何给师父写这封信。总不能告诉他老人家,请他前来为的就是让老人家盯着宋锦安的吧。
可眼下除了师父,他还真想不出别人能盯得住宋锦安。
犹豫再三,他却又动了将此事告知给宋锦安的念头。大不了到时候他想法子救江以绥,不让宋锦安插手就是了。
至於究竟要以何物作为交换,他却得仔细想想……
“啊!”楼下老板娘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嗓子。
宋锦安与霍无妄倏地看向门口。
察觉楼下怪异,宋锦安赶忙往门口走,临走只留下一句:“有事晚些再说。”
霍无妄只得暂且再等等。
可却不料她这一走,两人之间才刚有所缓和的氛围,顿时又降至冰天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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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楼下,宋锦安才发现老板娘是崴了脚,手也被刀划出了一条口子。虽是伤口不深,但眼下外面的雪还在下,路不好走,实在是不便前去抓药。
但偏偏宋锦安带来的绢帛和药物近乎都用完了,仅剩下为霍无妄压制毒性的药。
她忙上前将老板娘扶起,看向外面过脚踝的积雪,“雪大路难走,我去医馆拿绢帛和药,老板娘先在此歇息。”
“啊?”老板娘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一时拿不准宋锦安究竟是何意,“宋姑娘该不会是要拿了药回来为我包伤口吧?”
“正是。”宋锦安道,“实不相瞒,我也是个郎中。只是眼下药用完了,只得去医馆拿药。”
“女郎中?”老板娘错愕,“我倒是头一次见女郎中呢!”
宋锦安也顾不得跟她解释,眼见雪越下越大,只得匆匆往门口走,临走还叮嘱她,“莫要动伤口,我去抓药,等我回来。”
老板娘老老实实应了声。
外面寒风刮来如刀一般划过脸颊,即便身着锦袄,但被风一吹却还是冷的身子发僵。宋锦安强撑着往医馆去,途中还遇到了两位老人家,亦是要前往医馆。
等三人到达医馆门前,已然是一刻钟后了。医馆内足足有十几个病人,好在宋锦安只是前来抓药丶买些绢帛,她便直奔药柜。
与药柜夥计言道所需药材和绢帛一事,那夥计便快速帮她拿来,付了银子,宋锦安正要转身离开,却忽地听到从后门传来的低咳声,“咳咳!咳!”
声音不大,但宋锦安却莫名的循声看去,站在原地呆住。
奇怪,这咳嗽声怎的与师兄倒是有些像?
——刻意的压着,倒像是不愿咳得太大声。
但如此咳嗽的人应当也不少,大抵是她多想了。宋锦安自嘲似的笑了笑,眸光收回。
许是这几年一直与孟祯同在福鹿县,如今突然分开,才会让她今日总是想起他。
可就在她跨出医馆门口时,后门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下是福鹿县四方医馆的郎中,眼下病人正多,不知可否让在下出诊?”
那声音不大,可不知为何宋锦安却听得清楚。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后门,错愕不已,“师兄?”
即便还不曾看到孟祯的身影,但她依然笃定前来的就是孟祯。
“师兄!”宋锦安嗓门拔高。
直至此时孟祯才从后门探头,看到宋锦安时,瞳仁一颤,“师妹,你怎会在此?”
宋锦安箭步上前,“这话合该我问师兄才对。”
“我……”孟祯欲言又止。
他一瘸一拐的往门口走去,直到出了门,才看向跟着他一同出来的宋锦安。
他刻意压低嗓音解释:“前些日子请人前去给师妹送信,却没能收到师妹的回信,我便猜到师妹多数是被杂事所困,这才迫不得已亲自前往京城。”
说着便又咳了起来。
但宋锦安也顾不得询问他的身子如何,反倒是留意到孟祯言辞中的怪异之处,“为何去京城?难道是师父出事了?”
孟祯强行压下咳嗽声,僵硬的点头,“正是。师父被赐婚了,正是和户部尚书宋大人的嫡长女。”
轰!!
宋锦安只觉脑袋里像是炸开了花,“师父和……长姐?”
看宋锦安一脸茫然的模样,孟祯忍不住问:“难道师妹没看到信?”
“什么信?”宋锦安脱口而出。
“是师父写来的信,我看后便请霍家留下来的那些人送去霖州。那人去了几日,回来时同我言道将那封信交给了刘慎。”孟祯见她如此神色,自是也猜到她定然没看到那封信。
“将信交给了刘二哥……”宋锦安稍一思忖,便想到了霍无妄身上。
刘慎行事素来谨慎,前去八达县时,他绝不会将那封信忘记给她。即便是毫无证据,可她仍旧觉得多数就是霍无妄将那封信收下了。
更何况,那人曾藏过她一封信!
宋锦安脸色蒙了层寒色,“师父一事,我既是知道了,师兄也就不必前往京城了。如今京城局势动荡,师兄去了反倒危险。”
语毕仰起头看向医馆。
“师兄如今病着,等身子养好了再回福鹿县。眼下先在此抓些药,同我一起去客栈住下。”
孟祯看着医馆内的那些病人,思虑一瞬才道:“眼下这边病人多,我还想留下帮忙。等这边忙完,到时再去客栈找你。”
顾及着老板娘的伤口,宋锦安不敢过多耽搁,倒也不再劝他,便先行回去。只是临走时特意叮嘱他,医馆忙完就去客栈住下。
等孟祯答应,宋锦安才顶风往客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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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给老板娘将伤口包扎好后,宋锦安又拿来银针,为其针灸脚踝。老板娘见她手法娴熟,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女子也可行医,当真是稀奇。”
“想做就做,有何稀奇?”
宋锦安收回手,擡眼迎上那双满是疑惑的目光,“自古便有女子上战场一事,大祁更是出过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如今女子学医治病自然也算不得稀奇。”
老板娘应了声,只是看向宋锦安时,眼底满是羡慕。
银针还需些时辰才能取下来,宋锦安看向后院的木柴,眸底闪过一丝狡黠,“你这手受了伤,那些柴索性请楼上那位公子前来劈开。”
“啊?这……不妥吧?那位公子也正病着,况且他还是客人,怎么能……”
“无妨,只是劈柴罢了,顺手的事。”
宋锦安说着便往楼上去,只是转身的刹那,脸色便阴沈如墨。
等到了霍无妄的门前,她却又微微扬唇,直至此时才敲了敲门,“叩!叩!”
“霍小将军,我进来了。”她极力稳住嗓音,装出一副如离开前那般的淡然。
等屋内响起霍无妄是嗓音,宋锦安正巧推开了门。
她上前两步,端起那个空碗,“老板娘的手受了伤,眼下后院还有些柴要劈开,否则今日这饭都难做。你虽病着,但劈柴於你而言应当也不算什么。不如……你前去帮个忙?”
确是小事一桩!霍无妄当即应下,起身就要往门口走。
思及宋锦安下楼前他所说的话,霍无妄又道:“等劈柴回来,你我再说交换一事。”
宋锦安漫不经心的敷衍了声,馀光却看向他的包袱。
等二人出了屋,一同下楼。霍无妄前去后院劈柴,宋锦安却是将碗放下后又折返回去,直奔霍无妄的屋子。
关上门后,她着急忙慌的去拿包袱,可手才刚碰到被系在一起的布角,却又顿住——
此举实非君子所为,即便她自认为并非是君子,但仍旧觉得此举谈不上光明磊落。
可一想到师父那封信,犹豫尽数被她抛诸脑后,宋锦安直接打开他的包袱。
映入眼帘的,除了他的替换衣衫,还有几锭银子。可在银子下面放着的,就是一封信。
信封上所写:爱徒锦安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