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江弦歌讶然地轻挑眉梢,那分笑意终是泄了出来。
魏听雪画虎不成反类犬,顿时羞得脸红,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转身就朝外走。
林间夜色似浓郁得化不开,浅暗灯笼下,树影婆娑,微风拂过,吹起沙沙作响的声音。
魏听雪不管不顾地朝前走着,阿鱼忙追上去,丧着脸:
“主子,您慢些,仔细着腿上的伤……”
往日惯是娇气的人,一羞恼上,就甚都不管不顾了,连昨日还疼得她抽气的伤都不觉疼了。
闻言,魏听雪步子微顿,她转头视线越过阿鱼朝后看去,待看见了人,才不着痕迹地慢下步子。
再朝前走几步,忽地看见湖边站着的两人时,魏听雪脸色顿变。
她噌地停步,转身朝后走去。
江弦歌颇有些讶然,笑着问她:“怎么,不走了?”
魏听雪没说话,转身躲在他身后,轻轻捏紧了他的衣袖,江弦歌刚欲挑眉,就听见两人迥然不同的声音:
“微臣参见皇上,给伶妃主子请安。”
江弦歌看过去,王九躬身行礼,是寻不出一分错的。
他眸色稍暗,不由自主地去想,就这般态度,他若真要罚其板子,该寻何理由呢?
须臾,江弦歌面上平静地颔首:“起吧。”
“这般晚了,你二人怎还在此处?”
那人的话是要比王九多的,他知今日事多,许答应之事尚未有结果,也不敢嬉笑,毕恭毕敬地拱手:
“回皇上的话,微臣二人饭后闲散,刚欲回帐。”
江弦歌遂点头,视线朝王九看去,似勾起一抹笑:“今日药材一事,倒多亏了王爱卿了。”
气氛微凝,叫王九的腰弯得不能再弯,那所谓的温润自持在此刻似也要消失殆尽,他说:“不敢。”
不敢什么?谁知道呢。
魏听雪忽地拉住他的衣袖,带着骄纵道:“皇上还要和他们说多久?”
“他们都消食回来了,臣妾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呢。”
一句话,尽显娇憨和任性,带着些幽怨,偏生她说话时,连看都不曾看韩玉扬二人一眼。
江弦歌觑她,倒是陆宗忙服身:“时间不早了,微臣告退。”
说罢,他见皇上似点了下头,就拽着韩玉扬快步离开。
待他们身影消失后,江弦歌伸手捏住她的后脖颈,似笑非笑道:“还不快走,若是待会饿着了,就又是朕的错了。”
另一边,等转过道后,韩玉扬才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他脸色咳得通红。
陆宗有些担忧,却是板着脸冷嗤:“原来王大人也会忍不住。”
韩玉扬没说话,他咳得凶狠,不得不攥紧一旁的树枝,逼得手背上青筋突起,待这阵咳意过去,他依旧只是淡淡地敛下眼睑。
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今日麻烦子宴了。”
子宴是那人的字,他冷笑着说:“我不过就是走这一遭,可王九,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忍了好久,终是没忍住:“不管是进城取药,还是饭后散步,你皆是为了伶妃主子吧。”
平平淡淡的陈述语句,却叫韩玉扬倏然擡起头。
见此,那人总算知晓,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就是你那位嫂子?”
王九没说话,那人却是知道了结果,算起时间,他叫竹末收手时,恰好时伶妃主子冒出头来的时间。
“韩王兄,你同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来,你真的把她当做嫂子吗?”
你寻的是妹妹吗?
刹那间,王九褪尽所有血色,许久,他才低低地说:“她是我嫂子,永远都是。”
“她如今贵为伶妃,你大可不必如此。”
王九只垂头,那人着急:“你的前程,都不要了吗?”
“……我答应过大哥,会一辈子照顾她,我已经食言了五年。”
他擡起头,那人看清他的模样后,忽然就说不出话来,王九脸色煞白,眸底似泛了红,他苦笑说:
“她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
“如今她身份尊贵,我却在此时说什么要护着她,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他这一生都无愧於心,唯独愧对这位大嫂。
那人哑声半晌,才堪堪道:“那日你和伶妃主子在绍州城中见面,早就传遍了,连我都听闻了此事,你若真想帮她,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这话虽是伤人,却再真实不过。
王九却是眸色忽凉:“传遍了,是何意?”
“我是听说,伶妃主子和你是青梅竹马……”
话说至此,那人就没再说,他和王九交好,传到他耳里的话都是这般,私下里,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才叫王九离伶妃主子远些。
说句不好听,再多的苦难伶妃主子都自己熬过来了,这时正是风光无限,不管他是以什么理由凑上去,都无法否认他的确给伶妃主子招惹了麻烦。
帐内,魏听雪坐在梳妆台前,叫阿鱼帮她拆下玉簪。
她透过铜镜,看向榻上斜靠着的男人,轻撇嘴,忽地想起什么,她迟疑地问:
“皇上,您觉得害许答应的会是何人?”
总归是后宫的那几位,能有这么大能耐的,范围不禁又小了些。
江弦歌头也未擡:“不论是谁,今夜就能出结果了。”
不管是解药,还是方无,这都不过是引子罢了,为的就是引背后之人露出马脚。
只要解药无碍,许答应大致今夜就可醒来,到时自然知晓谁是害她的人。
而背后之人,为了不暴露,只能铤而走险。
魏听雪梳着青丝,眉梢微动:“所以,皇上才会将杨公公留在许答应那里。”
江弦歌随意地点了下头,忽地,他顿住。
须臾,他朝后靠了靠,擡起头,眸色稍暗地看向铜镜里的女子。
魏听雪模样长得甚好,芙蓉面上映着红,那双美人眸顾盼生姿,纵使是在后宫中,她样貌也是拔尖儿的,否则不会叫他第一次见时,就能生出惊艳。
他微敛眸,似是不经意地问:“你这般关心许答应作甚?”
魏听雪微顿:“臣妾就是好奇,是谁会这般大动干戈地要置许答应於死地。”
江弦歌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似乎是信了她的话。
魏听雪从铜镜中看见这一幕,她微拧眉,放下木梳,起身走向他,伏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
“您还记得,那日在臣妾昏睡过去前,特意叫阿鱼去问了许答应几句话吗?”
江弦歌搂住她的腰,轻点头:“所以,你其实觉得害你早产的另有其人?”
魏听雪呐呐地没说话,江弦歌眯起眸子:“既如此,怎从没听你提起过?”
魏听雪埋首:“有甚好提的?小皇子又非臣妾一人孩子,您那般在意他,怎会放过害他的人。”
“臣妾若是说了,怕您觉得臣妾不信任您。”
江弦歌哑然无语,总归说来说去,她都是没有错的。
夜色渐深,树梢挂月,除去林中偶尔传出的沙沙风叶声,四周越发寂静。
魏听雪倚在江弦歌臂弯间,困意渐浓,忽地外面喧噪声肆起,匆忙脚步声传来:
“皇上!许答应帐篷着火了!”
魏听雪腾得一下坐起,甚至不敢去看江弦歌脸色,只难以置信道:“疯了吗!”
这在围场,四周皆是密林,不管背后之人是谁,竟敢在林内点火?
她整个人都有些懵。
江弦歌掀被而起,未披外衫,骤声发问:“火势如何?”
宫人匆匆进来替二人更衣,小刘子擦着额头的冷汗进来:“李公公发现烟雾,就立刻叫人灭火,如今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
闻言,魏听雪终於堪堪回神,她哑声半晌,才憋出一句:
“好生大胆。”
可不就是大胆?若是火势没能控制住,谁能确保皇上毫发无伤?
江弦歌冷着脸未曾说话,但他身边气压却是极低,如今他越平静,反而叫旁人越发胆寒。
魏听雪噤声,等两人赶到许答应帐处时,火势早就熄灭了,幸而发现得及时,并未波及旁处。
只不过,仅仅是眼前的场景,也足以叫众人不敢说话。
浓烟从帐内缕缕升起,飘至高空,刚走近,就是一阵呛人的烟味,魏听雪捂着唇,一时没注意,吸进了两口烟,顿时咳个不停。
江弦歌步子微顿,冷眼扫过阿鱼:
“在这儿照顾好你家主子。”
魏听雪惊讶:“皇上,臣妾”
“在这儿好生待着,不要乱跑。”话落,江弦歌拧眉,这背后之人过於肆意妄为,连林中放火都敢,他又道:“伺候好你主子。”
阿鱼连忙应了声,魏听雪只好站在那里,看着他一人过去。
其实她距离那帐处已然不远,稍擡起头都能看见那处的情景,魏听雪拧着帕子站在原处。
阿鱼见此,忙弯腰说:“伶妃主子,那处烟雾浓郁,皇上心疼您,才没叫您跟过去的。”
若非信任了伶妃主子,林中放火这么大的事,岂还会因她咳嗽两声,就立刻叫她停下?
想至此,刘公公心底也啧啧称奇,皇上那般的人,竟也对旁人如此上心。
听此言,魏听雪轻轻敛眸,微撇嘴,却是没说什么。
小刘子的话,她都知晓,可她也好奇这背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若真的和她小产有关,那此人太过可怕,必要将其揪出。
毕竟,心思狠毒,又足够大胆,还有能力付之於行动,这般人不得不叫她警惕忌惮。
即使宫人救火及时,许答应的帐篷依然是被烧得看不出原样,江弦歌在帐前停下步子,冷笑两声:
“好,好,好,当真是好本事!”
砰,四周人跪地一片:“皇上息怒!”
李玉褶皱的脸上也抹了把黑灰,他走过来,低声道:“是奴才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
皇上将他留下,就是为了防止背后之人对许答应下手,可如今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火,他还丝毫未曾察觉!
李玉躬身请罪,可心底却给那背后之人狠狠记上一笔,若是叫他知道是何人,必不会放过她!
江弦歌冷眼扫过四周:“许答应何在?”
“许答应被救了出来,可却吸入大量烟,如今太医正在替其诊治。”
李玉越发低下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瞧如今这情景,这许答应想醒过来,未必有那般容易。
从人群出走出一人,噗通跪在了江弦歌脚下,许御史跪得脊背挺直,老泪纵横:
“皇上!小女进宫,微臣不敢多问,可如今有人拼命要置小女於死地,微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啊!求皇上查出凶手,给小女作主啊!”
一旁帐篷内,传出许夫人痛哭声,声声悲切。
纵使说许答应入了宫,许府不该插手,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烦是心疼孩子的父母,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受这般罪?
许家世代清贵,老爷子更是先帝的太傅,如今尚有太傅之称,本朝文官几欲大半是其门生。
许太傅早早就放了权,给江弦歌掌权之路行了极大的方便。
江弦歌念着这点,当初即使许答应背了迫害皇嗣的罪名,也没叫她丢了性命。
偏生今日许答应三番四次要丢了性命,尚且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
江弦歌捏紧玉扳指,听着许御史压极低的悲恸声,拧起了眉。
他转向李玉:“发现可疑之人了吗?”
“奴才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没有?”江弦歌陡然沈了脸色:“这火莫非是凭空点燃的吗!”
他话音落地,忽地有宫人匆匆赶过来:“皇上,奴才等人在帐篷后发现一支羽箭。”
忙有人将羽箭呈上,江弦歌看清那羽箭后,顿时冷了眸,箭头被烧得漆黑,似还有油的味道,火势有了源头。
待确定了羽箭是此次狩猎特意准备的羽箭后,江弦歌立刻吩咐:
“查,究竟是何人的箭!”
狩猎时,为了方便统计猎物是归於何人,羽箭上方皆刻上了身份,江弦歌手中这支箭上的名字,被人刻意划了去,倒是看不清姓名。
但除了箭上的姓名外,宫人处皆有统计,到时谁的箭筒里少了箭,一探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