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
4.
阿山送来的东西除却两张木椅，还有四张木凳和笔墨纸砚，一包袱的新衣服，秦瑄拿起毛笔沾上墨汁，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拾起一看便笑出了声。他对毛笔字不熟，小时候也没学过书法，宣纸上写的字宛如鬼画符。
“真，写的还没画的好看。”
秦瑄将毛笔别在耳侧，蹲坐在木椅旁观察，这次送来的家具用了比之前要好的榆木，只是颜色略深，不知是从何处搬来的。秦瑄上手摸了摸，发现木材坚硬，没有斧子的话寻常工具难以劈开。
还有就是，这木料劈开做钗可真是太浪费了，真不如搞些实用性的东西。秦瑄用食指在凳子表面敲了敲：“实用性……”脑袋里反复嚼着这个词，倒不如试着给自己做把梯子？现代家居中的实用梯椅十分常见，这个时候不知道能否实现这个技术？
秦瑄脑中回想着梯椅的设计：前后板座靠金属合页转动连接，后板座下面放置登高板。
秦瑄将两张木椅放倒，取下毛笔在上面做标记。
弹线的墨粉丶锯子等工具可以问奉安去要，但是怎么搞到转动的合页呢？秦瑄擡起头视线扫到衣柜，一拍额头，没想到自己竟然忽略了它。
秦瑄连忙起身走到柜侧，带着期待打开了柜门，却没有发现合页的存在，只有完完整整的一片木门。他踮起脚尖，抓着框边轻轻晃动，老旧物件发出吱吱的声响，柜门与柜顶的衔接处露出一丝缝隙。
“榫卯结构。”秦瑄心中确认，忽然灵感乍现，径直跑进内室，着手开始画设计图。
不知过了多久，秦瑄伸了个懒腰，满心沉浸在画图上，忽略了不会用毛笔的问题。他将纸张折叠放在床头，才发觉口渴，来到外室找水喝。
“嗯？”秦瑄奇怪地盯着那些已经摆正的椅子，不记得自己有将它们摆放整齐。
“画完了？”
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秦瑄顺势看去，只见周展池腰板挺直站在门口，瞥来冷漠的视线。
秦瑄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每次见我都吓成这样？”周展池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他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太吓人了。秦瑄要去拿桌面的茶壶倒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又缩回了脚，垂下眼眸望着放在身前的双手。
周展池走入室内，拿起倒扣的茶杯倒水：“东西可还都满意？”
“嗯。”秦瑄小声应道，听着潺潺水声，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肉。
周展池将水壶放回原处，茶杯推到了秦瑄所立的方向。周家大哥不过嘴上说得好听，叶家送来这么个傻哥儿是为了拉拢关系。
实际上人人皆知，叶家送他来不过是试探周家的态度，目的便是要确定周家到底会不会听话做事。
周展池朝秦瑄擡去一眼，见他仍呆呆的站着，皱眉道：“又不打你，站这么远作甚。过来，喝。”
秦瑄做出小心翼翼地模样入座，端起茶杯喝完，还有点渴。
周展池问道：“方才在画什么？”他单手撑着下巴，盯着秦瑄被茶水浸润的嘴唇，眼中神采的落点却又不在上面。
秦瑄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周展池看起来像是有心事，装傻道：“木凳，新的。”
不知那张设计图被看了多少去，自己的老毛病就是画起图来就什么注意不到外界的声音，不过他那画得如此丑陋除了自己以外，旁人应该是瞧不出自己画的是什么。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周展池继续追问还要自己交出图纸可怎么办。
周展池沉默了半晌，回过神来又问道：“那些玩意儿是你做的？”
窗台上摆放着还未成型的木簪，簪头雕了个粗糙花样。听到对方换了个话题，秦瑄乖巧地点头，猜测兴许周展池是在刚刚看自己画图时，注意到了那些半成品。
“喜欢做这些？”
秦瑄再次点了点头，乖顺得像个任人捏圆搓扁的面团。
“好，真是好。”周展池忽然语气森寒：“终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秦瑄被吓了一跳，午间听说了周展池今天被骂，现在要是他来找自己的茬可怎么办，貌似在这里打小妾不犯法。他把头垂了下去，眼睛却在留意房门，准备随时可以逃跑。
周展池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秦瑄面前负手而立。
二人距离近到连呼吸声都能清晰传入耳中，秦瑄大气都不敢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怕什么？”周展池擡起手，忽然又捏住了秦瑄的脸颊，迫使他擡头看着自己：“每日吃喝不缺，就因为你姓周走到哪里都有人卖给你面子，你只需做只忠犬便有饭吃。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秦瑄听出他的话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在发泄。心下一横，干脆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地等待巴掌落在脸上。
幸好周展池没有真的动手，见到秦瑄可怜巴巴的模样，冷漠俊容有了一丝松动，他放开手把人扔在一边，自己坐在桌后，愠道：“不会倒茶？”
秦瑄恍惚了一下，双腿发软，走过来倒茶时险些绊倒。
院外传来一声通报，阿山走进屋内，恭敬行礼：“二爷，轿子在外候着了。”
“嗯。”周展池摸着杯子未喝，又看了秦瑄一眼道：“今夜你可以先睡下，不必等我。”
秦瑄仍是不敢看他，直到听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松了口气。趴在桌上，脑中回想起周展池临别的话，难道是说今晚还要睡在这里？那自己还怎么在夜间赶工？
这几天还是不要理他，好可怕，自己去西屋睡好了。
秦瑄坐直身子，起身坐在内室，加速做着手上的活计，说什么也要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
夜间。
秦瑄又被叫到奉安那处吃饭，在席间向他说明了如果想要加速做工，最好给他合适的工具，想要让木钗价值更高的话，可以去买些颜料。
奉安应允道：“工具我去想办法，颜料的话……”
“不要紧的。”秦瑄安慰道，他知道能搞来工具实属不易，实在不行的话就要自己想办法了。他低头扒饭，想到自己穿来时还被饿肚子的场面就觉得好笑，没想到穿成大户人家的妾室能活成这样。
“这也好办，你自己便能去要。”奉安说着，朝他暧昧般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秦瑄的脑袋理解不了这层意思，轻咳一声解释道：“二爷不是叫人赏了你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赏人，这意思是他相中你了，下次若是他问你有什么想要的，你开口就行。”
秦瑄脑海中跳出周展池下午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哽住。
“怎么啦？”奉安问，“饭不好吃？”
“好吃。”秦瑄想了想，还是决定要把此事和奉安说一下，他放下饭碗，按照往日的情形装傻说：“二爷不喜欢我。”
奉安嗤笑一声：“不喜欢赏你这么多东西？”
秦瑄语速缓慢，但仍把重点说清了，例如周展池还差点赏了他一巴掌的事。
“这……”奉安没想到形式竟然如此严峻，心里原本的那点期许瞬间烟消云散，看着他没事人般说出这些，有些心疼这个小傻子。
秦瑄内心清澈，说这些没想去换同情，只是举例说明求周展池，倒不如自己多研究研究怎么能用木钗多换些钱。
奉安往秦瑄的碗里多夹了几块肉，神情严肃道：“秦哥儿，无妨，既然二爷不喜欢你，你就想办法让他喜欢。”
秦瑄嘴角抽搐，这次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懂了：“啊？”
奉安示意他吃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出主意：“这样，你先……”
秦瑄越听脸越红，等到听完全部计划后，整个人如同熟透了的虾般望着地面：“不丶不能这样。”
奉安拍了他一下，嗔道：“这有什么不能的？等你潮热期到了，不还是得这么做吗？哎呀不管了，你听我的，做完以后你就寻个机会问二爷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一来表达对他的关心，二来呢他会当你这是不舍，也不会起疑心。”他满脸质疑地看着他：“你当真是天下第一小倌里出来的吗？还要我来教。”
要自己跟周展池这样那样？秦瑄猛地站起身，忙道：“我要去做木钗了。”说完，饭都没吃完就跑了。
“这个小傻子……”奉安在后面大喊：“一定要问二爷啊！”他唤过婢女走入房内，轻声交代：“告诉李郎，这几日让他做好准备。”
乌云飘散，夜风从窗扇缝隙间钻入。
秦瑄脸侧的发丝被卷起，露出乖巧容貌。手中的刀在硬木上来回摩擦，指节上裹着一圈布条，包裹住破皮的伤处，这里没有手套他只能简易制作个指套使用。
比起手指的多次摩擦的疼痛，更让他难受的是双目传来的酸胀。
房中的蜡烛品质不好，晃眼又黯淡，活没做多久，两只眼睛反倒先被累得睁不开了。
秦瑄放下手中的木头，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推开窗扇清醒头脑，歇了口气。
现在想来他倒是也能理解周展池的话，当年自己执意去学木雕这门手艺时，也是挨了很多顿打还被骂叛逆，最该相互支撑的家人撕破脸面，他们发出不理解不支持的谩骂比一般人所说的，更会刺伤自己的心。
秦瑄瞟到外面收拾整洁的西屋，还是想办法先攒一笔钱离开周家，再找到一个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到这里，顿感内心充满动力，又坐下继续雕起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