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离开
20.
晌午时分。
阿茗正在伺候秦瑄,数着炭笔画得道道说:“秦哥儿,二爷可是快回来了。”
秦瑄翻箱倒柜,压根没注意到阿茗在说什么。
“只是文柳这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排班不是只有一天,别是跑了吧。”阿茗说着,见秦瑄连吱声都没有,好奇地看去,问道:“秦哥儿,您找什么呢?”
“彤儿姐给的镯子。”秦瑄道。他昨日做梦梦到一个花纹样式,想着刻在那上面最为相配,想着为其增色,却没想到找不到了。
阿茗听文柳说过那宝贝价值不菲,一听这话,当即冷汗袭来,跟他一起翻找。
二人正找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强烈的拍门声。
阿茗想着许是文柳回来,忙去开门,笑着骂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不料开门后,看到的竟是张管家的脸。
张管家擡腿将阿茗踹到一边,示意身后的两名家仆进去。
秦瑄听见外面吵闹,出来一瞧,迎面被两名家仆架住,硬生生拖至院中:“什么?你们想干嘛?”
阿茗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张管家脚边求道:“张管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秦哥儿没闯祸,您老人家开恩啊!”
张管家压根不理会阿茗的求助,一脚蹬开他,把人强行带走。
秦瑄根本挣脱不开两名大汉的钳制,被硬生生拖到了一间阴湿院落,连地方都没看清楚,他只觉身上一轻,被扔进房间。整个人摔在坚硬的地面,感觉五脏六肺都差点吐出来,半天没能起身。
咔哒咔哒,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秦瑄的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周展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现在,你可以不用装傻了。”
秦瑄心中咯噔一声,不知自己的伪装何时被看破。转而又想到周展鹏平日里狡诈的样子,不知此话是否为骗自己,他用力直起身子,仍是同以前一样道:“好痛,你们丶干什么?”
两名大汉手持与人同高的木棒走到他的两侧,秦瑄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眨巴着眼睛看着两根跟他手臂一样粗细的棍子,心中警铃大作。
周展池阴沉着脸,问道:“叶家派你来做什么?”
叶家?
秦瑄完全摸不到头脑,想承认都不知道要承认什么。
周展鹏看到秦瑄不说话,点点头,转身坐到不远处的一张椅上,摆了摆手。
二人不敢怠慢,擡起木杖朝着秦瑄的背部抡去。
小时候只挨过擀面杖的秦瑄哪里吃过这种苦,重物击在后背发出闷响,像是把他整个魂儿都要打出来一般。
紧接着又是一棍,秦瑄咬紧牙关还未叫出声,身体先扛不住,向前栽去。
周展鹏叫停,看着趴在地上的秦瑄,说:“现在可想起来了?”
秦瑄眼内情绪复杂望着周展鹏,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周展鹏看到秦瑄背后的雪白衣衫隐隐渗出血色,站了起来,吩咐二人:“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告诉我。”
“是!”
审讯直到晚上,秦瑄浑然不清楚身上那块皮肉还属于自己,脑袋里一片浆糊,浑浑噩噩间又被人拖了出去。他的双膝蹭在粗糙土地,登时被磨出两道长长血痕。
张管家的声音飘来:“好了,都在这里了,秦哥儿,您正眼瞧瞧,可都认识吗?”
秦瑄听到耳边熟悉的哭泣声,徐徐睁开眼皮,只见三个血人跪在自己的对面。
呵,秦瑄心底苦笑,这三人他还真的都认识。
张管家道:“这其一,你背着周家偷汉子一事已经败露,其二嘛……”他话语稍停,一名大汉扬鞭抽向文柳,文柳当即痛哭流涕,大喊道:“秦哥儿!您就认了吧!”
张管家续道:“叶小少爷让文柳混入周家,与你接头,他来捣毁凤雕再由你来修好,到时好让你成为周家恩人,替他再做更多的事。真是歹毒的计谋!”
秦瑄咳嗽了一声,唇角溢出鲜血,喃喃道:“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张管家哼了一声,大汉的鞭子又抽向另外两人。
那日出现在奉安院里的男人此刻披头散发,神志癫狂叫道:“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香梅哭道:“秦哥儿!您就认了吧!不然丶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
秦瑄使劲吸了口气,攒足气力看向张管家:“奉安呢?”
张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管他是死是活。”
秦瑄擡起头,颤抖的声音中传来无比坚定:“不是我,我没有偷汉子,我也没有捣毁凤雕。”他的鼻前缓缓流下了一道鲜红,显然已经殴伤到了肺部,说完,头一歪,整个人晕倒在地。
张管家喝了一口茶水,发出舒心长叹:“擡走擡走,醒了接着问。”
一连问了好几次,秦瑄依旧说着同样的话。
张管家没想到这傻哥儿的骨头这么硬,竟然扛了这么久。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他命人送了些剩饭进屋,看着秦瑄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叹道:“秦哥儿,如今都信你是个傻的了。”
秦瑄充耳不闻,只顾往嘴里扒饭。总不能先被饿死,不吃更是抗不下去。
“你认了也没什么的,”张管家苦口婆心道:“二爷疼你,怎么说你也算解了周家的燃眉之急,必不会发卖你,你这样子离了周家还能去哪?”
“我能活……”秦瑄口中嚼着饭,说话时含糊地听不清。
张管家忙道:“说什么?”他还以为秦瑄要吐露什么重要的词,忙叫人摁住手,不让他继续吃。
秦瑄咽下口中食物,重复道:“我离开……这里……能活下去……”这才觉得咬破的嘴唇疼得发麻,说话都说不利索。
张管家看着这哥儿的脸上两颗妖治红痣,命人收了被吃得干净的碗,道:“知道你会门好手艺,不然叶家也不会派你来此。”
秦瑄看到拿夹板朝自己走来的人,暗道糟糕,他使劲往后退,却仍是被抓了回来,左手的无名指与中指被套了进去。
张管家掏了掏耳朵说:“有什么不认的呢?我们素日无冤无仇,也不想这样对你。你一个哥儿不知检点,能给你口饭吃,就该跪下叩头了。”
秦瑄被摁着动弹不得,冷汗浸透全身,却仍是不肯遭受侮辱。他瞪着张管家,决不会就这样低头:“凭什么只听他们的话!我说的什么你们都不信,你们……额,啊啊——!”
绳子分别向两头拉开,夹板顿时收紧。
手指传来钻心疼痛,秦瑄喊道:“我认你们个头哇啊啊!”
咔哒一声,室内发出有什么断裂的声音,秦瑄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迷。
-
书房内。
张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道:“这傻子的嘴太硬了,无论怎么打他只说不知道。”
周展鹏听得厌烦,又问:“之前那个呢,叫什么来着的哥儿?”
“奉安,”张管家答道:“前几天生了场,人就没了,裹了席子扔到城外了。”
周展鹏点头:“只能这样了。此事该有个了结。”
“了结?谁让你了结!”
一阵爆喝从外面响起,周展鹏登时一愣,还未等开口,就见书房大门被人从外踹开,脆弱的门扇歪歪斜斜地到在半边。
周展鹏喝道:“你疯了吗?周展池!”
周展池一身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外面还站着心急如焚的阿茗。
张管家见状,忙劝道:“二爷这是刚回来,可要歇息?”他走过去,正要帮他卸剑,忽然间天旋地转,在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周展鹏只觉自己亲弟此刻全身散发着阎王气焰:“你……”
周展池一拳捶在张管家脸上,随即蹲下身,薅着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人抓了起来,语间如若寒霜:“秦瑄,在哪?”
张管家吐出牙齿,抽着鼻涕道:“在柴房,他在柴房!”
周展池立刻将他丢在地上,站起来,一剑砍在书桌上。
书桌登时被劈了一半,剩馀的一半也因承受不住而随之裂开,桌椅板凳笔墨纸砚翻了一地,名贵字画被泼满狼藉。
周展池冷眼瞥了一眼他的兄长,转而带着阿茗前去柴房。
守在柴房门口的两名护院大汉不知书房发生何事,只见周展池怒气冲冲赶来,便要阻拦,还未说话人已被扇倒在地。
周展池一脚踹开柴房大门,看到倒在地上的秦瑄,立刻喝道:“去请郎中,快!”
阿茗忍着悲伤,立刻跑了出去。
周展池抱着受伤的秦瑄一路不顾家仆们的视线,从柴房跑回敛光阁。
秦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被他一抱,却是疼醒,睁开双眼后,茫然地看着周展池焦急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是他回来了。
周展池坐到床边伸手在秦瑄眼前晃了晃,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心中顿生焦躁,伏在他的面前,再次喊道:“秦……秦瑄?秦瑄!”
秦瑄的眼中终于有了动作,瞳仁微动,眼底蓄满泪水,他看着眼前的周展池蹙起眉头,脸色痛苦难耐。
“到底怎么了?哪里疼,告诉我。”周展池看到秦瑄手上的红肿,只觉有把刀子捅进了他的胸口,“说话!求你。”
耳边的声音大了起来,多日来的情绪,秦瑄忽然感到一阵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在周展池面前紧闭上双眼,豆大的泪水自眼角滚落,打湿了脑后的枕头。
“我怕,周展池,我好害怕。”
周展池用手指抹去秦瑄的眼泪,从未有过的心痛让他说出不话来。
阿茗请来的郎中赶到,当即为秦瑄检查伤势:“哥儿的内伤外伤都有,要长久地养着,当务之急是他的手指错位了,要板正。不过这很疼,您得帮我摁着他。”
周展池点头,坐在秦瑄的背后,不顾血污,把人抱到怀里。
郎中刚刚碰到秦瑄的手指,秦瑄就痛得喊出了声:“放开我!我要离开周家,我早就想离开周家了!”
周展池于心不忍,催促道:“快!”
郎中憋足一口气,猛地一转,又将秦瑄的手指活活掰了回来。
秦瑄白嫩的脸庞已经喊得发红,他转过头也不管下嘴是哪里,张口就咬,咬得嘴里一股血腥气息,人再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周展池如同感受不到疼痛,脖子被咬出一圈血印,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把秦瑄放平躺好,起身带着一身劳顿看郎中开药方。
阿茗打来热水,眼圈红成一片,小声道:“二爷,我帮秦哥儿擦洗上药,您去休息一下吧。”
周展池仔细看了一遍药方,道:“东西放下,去煎药。”
不知睡了多久,秦瑄被手指处传来的火辣辣感觉痛醒,他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一看究竟,却被身边的人捉住。
秦瑄吓得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周展池。
周展池背对着他挑亮油灯,穿鞋来到桌前端了杯水,扶秦瑄喝完,沉声问道:“还喝吗?”
一来二去的,秦瑄也想起了事情的经过,他盯着周展池脖子侧面的伤口,声音有些嘶哑道:“谢谢你。”
周展池捏着杯子,听到这话有种想把眼前一切砸了的冲动。他忍了半天,情绪渐渐转好,又问:“哪里还疼?”
秦瑄强挤出笑容,呲牙道:“不疼了,我要睡了。”
周展池望着那双薄薄的眼皮,忽然开口:“你早就想逃了。”
秦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略带惊恐地看向他。
周展池回道:“你自己喊着说的。”
秦瑄想起来自己在剧痛中大喊大叫,干脆承认道:“哦,我想跑。”
周展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问他:“为什么想跑?”
秦瑄拖长声音,带着憧憬道:“我想开店。”
周展池半跪在床边,忽然凑近道秦瑄的面前,二人只要有一人倾动,两人的鼻尖便会相碰。
秦瑄紧抿着嘴唇,连呼吸都放轻,只听周展池淡淡道:“你不早说,分家,我们走。”
在他满头莫名其妙之际,周展池又在秦瑄的侧脸轻轻咬了一口,话语里带着些许笑意:“还回来。”
秦瑄被咬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只问出句:“那这里你要怎么办?”
周展池伸出手指帮秦瑄揉了揉被咬过的地方,道:“我会做个了断,你养伤。没人再敢伤害你。”
秦瑄眨眨眼睛,瞧着对方的眼神,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情愫。他点点头,说:“好。”便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