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
25.
果不其然,受惊的马本能发狠,再加上那狗上来就咬了一口,再加上皮肉痛苦,马腿更是使了十足的力气,这一脚便把那黄狗踢飞。
飞出去的距离就是没摔死,也得被马蹄伤了内脏。
妇女拎着孩子,抓着死狗找到周展池,一改刚刚的好脾气,上来质问道:“你看看,就这么一条要看家护院的狗,让你们给弄死了!这可怎么办!”
幼童想去抱狗,却一直被妇女抓着,只能伸着手大声哭泣。
周展池盯着那只被她抓着晃来晃去的狗,心中有了分明,便说:“你先让他去把狗埋了吧。”
“别和我说这些!你们想赖不成?”妇女被幼童哭得烦躁,低头吼道:“哭什么?不过是一只狗!赶明儿再给你抱只回来!”
秦瑄见她一时气急,说话前后颠倒错乱,也明白其中大概。若是需要赔钱的话,也只得认栽了……
眼前的小孩子哭声凄惨,秦瑄见他小脸憋得通红,心中不忍。他转身上马车,取出包裹里原本打算卖出去的木雕递给幼童。
幼童一下子被这新玩物吸引,马上止住了哭声,呜咽着看着那块木雕,雕刻出来的花纹仿若真的绒毛一般可爱。
他正准备伸手接过,身旁的妇女却一掌拍到秦瑄的手背,直接打落了小狗木雕。
小狗木雕咕噜噜地掉在地上,幼童当即被吓得又呜咽了起来。
“你!”周展池心知秦瑄手上有伤,连忙拉过他的手查看伤势。
秦瑄摇了摇头:“没有打到。”
妇女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块破木头就想了事!俺家男人出去一趟能运一马车的木头回来呢!”
“吵吵什么呢!”
一道年迈却干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妇女一听到这里,脸上瞬时笑开了花,连忙走过去相迎:“村长,您可算来了!”
只见来人是个身着干净布衣丶手撑木拐的老头。
老村长头发花□□神矍铄,大声冲几人喊完话也不见气喘,反而走得越来越利索,根本不像需要借助拐杖行走之人。
女人把手中的狗往他面前一横,又朝着秦瑄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不,这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人,害死了俺家娃的狗!”
老村长听着却不在意,反而躬身把掉落在一边的木雕捡了起来,吹干净上面沾染的脏污,正要递给孩子,忽然又停住了手。
他擡头看向周展池,又瞥了一眼秦瑄,问道:“这物件是您二位的?”
秦瑄尴尬地点头:“这是我送给这孩子的,这个……狗死不能复生,就当做留个念想吧。”
妇女并不领情,翻了个白眼:“一块破木头疙瘩,村里要多少……”
“住口!”
女人的话还没说话,老村长就连忙高声叫住了她,训道:“也不过是死了条狗!村里有多少条狗你不知道吗?前不久胡六家的母狗刚下了一窝!去抱只给娃!娃子稀罕那狗哭哭便罢,你多大的人也跟着闹!”
妇女瞪大双眼,显然不敢相信村长竟然帮着外人说话。她正欲分辨,却见村长使了个回家的眼色,心里明白几分,便拉着孩子满腹怨气地离去。
带村长来的妇女随之带着其馀孩子离开,原本热闹的村口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村长双眼直勾勾地在马车上转了一圈,笑呵呵地说:“村里的孩子没见过什么,成日里有条狗就当做是个宝贝,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话里表明“这狗就是孩子的宝贝”,又帮他们平息是非,不过是想做个人情。
周展池并没有任何表态,示意秦瑄去后方:“去看看马被咬得如何。”
如果不能拖车可就坏了。秦瑄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刚刚马被咬成那样,急忙跑去查看。
老村长主动询问道:“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周展池没有否认老者的称呼,眼里流露些许赞赏,看了老村长一眼。
老村长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说:“大人若是不便告知,不说便是。”
周展池反问道:“您村里可有一位叫双青的男子?”
“有,不过他现在不在村里啊。”老村长一时间摸不准周展池为何要这么问,“难不成,这猴崽子在外惹事了?”
周展池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惹事,是好事。”
“什么好事?”老村长脱口而出,但接触到周展池质疑的目光,连忙把话改口:“哦……双青在外面可好?有了出息也不回来看看俺们。”
“嗯,”周展池含糊应了一声,又道:“我们是受双青兄弟所托,前来拜访他爹的。”
老头喉咙里发出“哟呵”的惊奇声,随即撑着拐杖在土路上轻轻点了几下:“对丶对!啥时候都不能忘了生他养他的。”
若换做旁人,必定要问孩子在外是出了什么事,怎得不自己回来瞧老子。然而面前的老头看上去并不惊讶,想必父子俩之间的矛盾已经闹得全村皆知。
周展池喊来秦瑄,告知他可以进村查看的消息,正准备坐上马车赶路时,却又被老村长叫停。
老头双手搭在拐棍上,叹气道:“只是这马车……二位官人,我们村里的道路狭窄,这车若是进去,恐怕实在是不太合适。”
秦瑄一愣,心想难不成他们俩要留下其中一人在这看车吗?
周展池似乎早有准备,不急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老头:“刚刚见您喝退孩童们颇具威严,还请劳烦您老,这些钱请会修路的汉子们喝酒。”
老村长毫不推辞,接过之际又叹了口气:“倒也好说,这穷乡僻壤之地,大家生活都不易啊。”他在周展池的帮助下,坐在马车车辕,带着二人到村里去找胡双青的爹。
秦瑄坐在车里撩起车帘,发现凡是有前院的房子,门口都会摆着大批木料。他正看得津津有味,转眼时才发现有有不少村民朝着马车指指点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什么。
秦瑄吓得赶忙放下车帘,老实待在车里。
三人停在村尾的院子前,护院围栏外发黄,不少地方都有木材拼接的补丁,处处布满破旧的痕迹,与刚刚路过的那些干净院落完全不同。房子使用的门板上也不如村口那几家看着崭新,不知道的人经过还以为这里无人居住。
这倒让秦瑄想起昨晚在杨家庄住的那间旧房,他正好奇这间屋子究竟有没有人居住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侧面角落堆积的杂物,猛地眼前一亮。
这家的木料数量格外多,样式也很多,角落边上还堆着几块明显带有雕刻痕迹的木料。
周展池停住马车,发现秦瑄盯着那院里的东西,疑道:“怎么?”
秦瑄摇了摇头,借助他的搀扶,抱着送给双青他爹的包袱,从马车上慢慢下来。
老村长大声朝屋内喊道:“双青他爹!有人来看你了!”
喊声停了片刻,屋里的人像是没有人居住,竟然未发出半分动静。
秦瑄扒着栅栏,往里面瞧那几块木料究竟是何种样式,随口道:“他是不是不在家啊?”
“这老头的脾气就是如此,”老村长用拐杖狠狠地向地面一戳,叹了口气又喊道:“双青他爹,来的二位是双青在外的朋友,他们说是受双青所托,来看你嘞!”
话音刚落,房门发出嘭地一声,一名胡子拉碴发丝凌乱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如同在睡梦中被打扰,脸上还挂着红印。
如此迅速的动作把秦瑄和周展池都吓了一跳。
老村长则稀松平常:“双青托人来看你了。”
老头不耐地盯着村长身后的两人瞧了半天,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没有叫什么双青的儿子!”
老村长自然也不接他这茬:“双青在外可出息了,你来听听。”
双青他爹一言不发地来到院前,大力扒拉开护栏,仍是那副反感的态度:“听什么!他能有什么出息!”
三人自然看得出,这老头虽嘴上说得难听但心里还是担心儿子,否则也不会出门。
周展池手上提着从马车里拿出来的包袱,主动上前伸到双青他爹面前,稍稍躬身道:“这是双青兄弟托我们给您带的东西。”
双青他爹只看了那包袱一眼,并未接过。他转而盯起周展池半晌,又板起脸来,看着脸部的红痕更深了,说:“你也不必骗老子,那孽障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他连买这布料的能耐都没有,更别说这里面的东西了。”
“你回去告诉他,就算他在外面快要饿死,也不准回来!”
秦瑄一惊,没想到这老头的脾气如此倔强,与他这般说辞却也得不到半分情面。
村长看了一眼周展池的脸色,烦躁道:“你这是干啥?你倒是也知道这东西贵重,别跟人犯糊涂!”
“他不会回来的。”
秦瑄的一句话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老村长的脸上露出些许懊恼,双眼不断朝周展池的身上乱瞟,想让他做主把秦瑄带远此地。
秦瑄茫然道:“我没有乱说啊。”他转向双青他爹续道,“双青靠您教他的本事在外生活呢,他还说他雕的那些东西都算不上什么,他爹的手艺才叫好。说不定以后等有了钱开家店,还得接您走呢。”
双青他爹原本发黑的面容逐渐亮了起来,话语仍是有些刺耳:“他有钱?等他有钱了,不如先给老子我换块贵的棺材板!”
虽说言语还是如此难听,但表情却和善许多。
周展池趁他心情稍好,便把包袱塞入他的怀中:“我家夫郎也会雕木,向双青兄弟讨教时,却被告知不如让他来找您指点一二。”
一听到“雕木”二字,双青他爹来了兴致,甚至连推脱包袱一事都给忘了。他将秦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看到他手上裹着白布:“你?”
秦瑄点头:“我。”
在一旁陪了半天的老村长突然道:“这么说,你们不是来谈生意的?”
秦瑄一脸莫名其妙:“生意?什么生意?”
老村长一时语塞,忽地重重叹气,他摸了摸前胸的布料道:“村里还有其他事,你们先聊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拄拐离开。
秦瑄用食指勾了勾头发,疑惑地问周展池:“为什么村长会问我们是不是来谈生意的?你和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周展池冷漠答道,但能看出他唇角挂着一抹淡笑。
在门口站了半天,双青他爹终是退后一步,他打开院门朝二人道:“进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