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苏景之早上说了逃难,晚上也就没再过来。
倒是邹玥婷晚上回来有些反常,她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宋黎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宋黎有些纳闷,他家邹女士很少对他露出这种表情,“怎么了,有事要跟我说?”
邹玥婷啧了一声,“坐下聊聊吧。”
宋黎心里突突直跳,预感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邹玥婷迟迟不开口,似在思索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她说:“那我就直说,昨天苏景之的试卷一半是你帮他写的吧。”
宋黎眼睫颤了颤,他没想到那群老师会把惩罚同学的作业给其他老师看,他之前甚至认为一门六七张的试卷老师们都不会仔细的一张一张的去检查。
邹玥婷心理肯定,也就是嘴上一问,并不需要他回答,“你们两个字迹不一样,我认识你的字。”
宋黎垂下视线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几个老师改完之后,试卷我全看过,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偷偷学习,可看到成绩的时候,我还是很……意外。”邹玥婷说话开始有些断断续续。
邹玥婷用的是意外,而不是惊喜,说明他内心还是纠结的吧。
宋黎背着邹玥婷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皮肉里,疼痛顺着手心直传向心脏。
“你从小就特别聪明,还不到两岁的时候,你爸硬要教你背唐诗,只用交两三遍你就记住了。”邹玥婷笑了笑,眼睛里忽然就闪起了泪花。
“你从小就天赋努力一样不缺,我也知道中考那事之后,让你休学待在家里你接受不了,别说是你了,连我都觉得是晴天霹雳。”
宋黎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着全身的颤抖,是啊,他怎么可能接受朱玉蒙尘,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眼泪总也控制不住,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划过眼眶,枕头被子晕湿一片,直到哭累了睡着了。
然而在梦里也是阴暗痛苦,他每每醒来时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了。
邹玥婷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我看着你整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天比一天消极,整个人性格大变,可我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也不敢去安慰你,怕你心里更难受。”
宋黎闭上了眼睛,怕眼泪没出息的滑落,这些他都知道,可越是知道就越是痛苦,安慰和小心翼翼的呵护于他而言,就是一遍遍的自我否定。
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邹玥婷深呼吸,调整情绪,十分郑重的说:“我们下学期就去办复学。”
宋黎心头一震,猛的睁开了眼,泪水就像是断了线般汹涌而出,他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拼命的压着自己的哽咽。
他曾经以为他往后也就这样了,先前那么拼命的学习,更像是他对自己无能的一种报复。
邹玥婷一把抱住了他,“高中的知识自学能到这个程度,我不知道你背着我们到底付出了多少,无论如何,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久的努力白费,我也实在不想再看你一天天沉默郁结下去了。”
……
宋黎直到躺在床上还是久久回不过来神,他恍惚到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他镜花水月的一场美梦。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埋在棉花里,他哭了很久很久,不过这次却是激动和无边的喜悦。
不知怎的,再一次陷入了曾经挥之不去的梦魇中。
……
医院的病房像是被消毒水泡发过的,刺鼻的气味无孔不入的直往人身体里钻,又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网,牢牢的裹挟着病床上的人。
宋黎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皮肤苍白,看不出一丝血色,唯独两只手的手背上遍布青紫,在白床单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可怖。
他已经醒了,眼皮低垂,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呆滞空洞,就像是一潭死水。
氧气罩也不知戴了多久了,可他仍是感到窒息,喘不过来气,就好像那并不是氧气罩,更像是一只大手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口鼻。
身下的病床好似一个冰窟,坚硬丶冰冷,寒霜裹满了五脏六腑。
病房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一个女人的低语。
“患者这是先天性的肥大型心肌病,心肌病一般都不好治,像你孩子这个情况,目前医学水平还达不到根治,只能通过手术和药物来控制病情。”
那声音已经到病房门口了,宋黎麻木的缓缓闭上了眼。
邹玥婷站到了病床边,即便用手捂着,也是难掩哽咽。
那医生也是一声叹息,“这种病情不稳定,我们的建议是休学回家好好休养,让他心情放轻松,孩子在中考最后一门忽然并发,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你们家长也好好劝导一下。”
“好,谢谢医生。”邹玥婷声音沙哑,满是疲惫。
这结果宋黎已经料想到了,医生这番话不过是一计重锤,锤灭了他仅存的一些侥幸。
窗外蝉的嘶鸣声渐渐轻了,远了,直至安静下来,就如同他往后的生活,离曾经的热闹和过往的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忽然天塌地陷,环境陡然一变,周遭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也悄然消散了。
窗外依旧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而他此刻正坐在中考的考场上奋笔疾书。
此时正在考最后一门,他的身体从容的坐在座位上,可内心却是极其的金句惶恐,他不想再见证一遍自己噩梦的开端。
他害怕的是终究还是没有发生,顺利的考完了全程,兴奋的冲出考场,给了爸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
宋黎睁开眼,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打量四周,还没从梦中缓过来神。
此刻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已是黎明时分,天刚破晓。
清晨的风裹携着一阵栀子花香吹了进来,蝉鸣伴着鸟叫此起彼伏。
又快到盛夏了,也临近又一年的中考了。
……
既然要复学,那么去医院做检查是必不可少的。
一般周末挂不到专家号,邹玥婷周五专门请了天假,一大早就带着他去了医院。
其实宋黎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虽说他一直都有在定期复查,可每次医生都只是说好好休养,注意饮食,以及一些其他的禁忌。
如果检查完,医生仍说不建议复学,又该怎么办?
走廊上坐满了人,他看到有女人抱着襁褓里啼哭不止的婴儿流泪,还有老人单独一人拿着检查单手足无措询问周围的人上面写的什么。
相比之下他还是幸运的,他心脏病虽说是先天性的,从小注意着养,也一直相安无事,十五岁之前这病也从未犯过。
唯一的一次就是在中考的时候,当时危急且凶险,住院时听护士们私下小声议论才得知,他当时差点没能下手术台。
犯病的原因,他也仍旧记忆犹新。
……
临近中考,学习任务加重,班里的气氛也欲见紧张,初三的老师和同学互相折磨,都苦不堪言。
“我要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早晚会猝死!”
“一天十三节课,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就是,晚自习上到十点多还留一大堆作业,简直没人性,没天理啊!”
“别嚎了,我tmd晚上写作业到凌晨两点,早上五点半就要爬起来,鬼都没我能熬。”
……
整个初三年级都是一片怨声载道,这已经是他们中考冲刺的第三个星期了。
宋黎从前对学习毫无压力,现在也觉得每天都是精疲力竭,吃不消了。
他们六点就要到学校体训四十分钟,气都还没喘匀,紧接着就要上早自习,以及上午下午各四节课,午休还要写作业,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
再加上体育老师简直就是魔鬼,下午课外活动还要抓他们体训,虽说宋黎身体不好,体训也只是象征性的锻炼一下,但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和一大堆作业,一天下来就已经身心俱疲了,全身上下没一块肌肉是不疼的。
考试前两天,宋黎时常觉得胸口闷,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起初没怎么在意,只当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再加上晚上没休息好导致的,时间紧,任务重,他忍忍就过去了,想着考完了再去医院。
中考那两天他总是感觉胸闷气短,但还在自己的忍受范围内,对于考试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
他就这样咬牙坚持到了最后一门英语考试。
他写到一半,身体却越发的力不从心,手里的笔都有些握不住了,他想努力集中注意力,可这一次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严重,不是他强压病痛,而是病痛铺天盖地的压制着他。
他越发的呼吸困难,喘不上来气,四肢无力,身体也瘫软的往一边倒了过去。
与此同时,安静的考场里,响起了旁边人的惊呼声,监考老师一边往这边冲,一边安抚其他考生,但那声音好像离他好远。
“我这是怎么了,要死了吗?”他这样想着,随即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全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他还有些回不过神,一时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到外面医生和邹玥婷的交谈,从此他就落进了无底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