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三世(一)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宫门深锁相思梦,魂断意难平。
*
一切混沌模糊,李赟的神识时而真真切切,时而虚虚浮浮;魂,时如飘出天外,时又如沉入水底。
李赟竭力分辨,只见水底如梦似幻,水光荡漾,粼粼波光一道又一道,汇齐他二十五年生平种种。
那是李赟的第一世。
李赟的母妃是后宫第一宠妃,常言道爱屋及乌,于是李赟一打出世,便毫无意外地成了父王最宠爱的皇子。
盛宠是福——李赟因此成了太子的不二人选;
盛宠也是祸——李赟由此招来宫中无数人的嫉恨。
深宫中有阴谋诡算,人心叵测,真心难得。
可是这难得之中,也有人能让李赟倾心相待——少年不识愁滋味,相逢意气与君勉。
何其美好?
殊不知,原来往事不可追。
二十三岁,李赟登基为皇。
初为人王,李赟贤且善。他有智慧,可许是被保护得太好,见地不够通透,尚不到大智大慧的地步。
也于是,李赟并不深谙帝王的诸多禁忌:譬如贤者可以成帝,但善者万万不能……
遥遥,可听刀剑嘶鸣,金鼓连天。
李赟独坐在深深宫闱中,无论宫人如何苦苦哀求,他都不肯狼狈逃去。
不是为了皇帝的颜面,更不是贪恋皇权,李赟只是为了一个约定。
李赟等了良久,该来的人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他皇兄的士兵。
士兵将李赟包围,他身边的宫人亦尽被诛杀。
皇兄似不屑李赟的天真,笑得得意忘形:“赵璟?皇弟还在等他呀?”
李赟心中一个紧张,只当赵璟身遭不测,可谁知——
“天真!太天真了!皇弟难道不知那赵璟见大势所归,早已归顺了我!?若不然我的军队如何突破宫中重重守卫,又为何该来镇压叛军的赵璟至今未现身!?”
李赟不信,他想等赵璟来,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是铁剑无情,容不得李赟多喘一口气。
下一刻,李赟的头颅被皇兄的剑削断——他到死也没等来那个人。
恍惚,已是一世。
*
魂,稍稍浮起。
水光一阵轻晃,潋滟波光间,第一世的记忆如泡沫消散。殊不知何时,又一道一道波光幻化作李赟第二世的记忆。
李赟再醒时,正是他二十三岁登基前夕。
仿若是天见可怜,又给了李赟第二次抉择的机会。
这一世,李赟不敢贤,不敢善,更不敢信。
可笑至极,前一世深得民心的贤王,这一世竟成了民心不向的暴君。
灭手足丶诛叛臣,李赟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朝廷上下,无人不服,无人敢有二言。
朝野内外,闻李赟名者,无人不是又怕,又恨。
这一世,李赟看似活得跋扈,可没人知道他活得多么小心翼翼。
几乎无时不刻地,李赟将前一世当做前车之鉴,提醒自己不能信任何人。
当世间无一人能信,平生能靠只自己一人,那是何等的寂寞?
可小心翼翼的同时,偏李赟情深更甚——李赟到底未亲眼见过赵璟的背叛,于是他的心中难免还存一丝希冀。
转眼,李赟又至二十五岁。
黑暗的朝政带来的是不平者们的起义。
巽国内,义军四起,已非朝廷所能镇压。
诸臣逃的逃,死的死。
昔日站满群臣的朝殿,如今只站了寥寥数人。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哭丧着脸,瞧着好不晦气,徒惹人心烦。
哎,大势已去,无法转圜。
李赟索性斥走了众臣,转而叫来一群专事歌舞的宫人在朝堂上奏乐赏舞。
醉生梦死,荒唐无稽。
即便是这一世,眼见大难临头,李赟仍受心中那一丝希冀所驱,他仍信那个誓言,仍等着那人的出现——
终于不负所望地,李赟等到了赵璟。但他等到的,并非是诺言的兑现,而是赵璟那沾满鲜血的凶刃。
“对不起,重欢。我会尽量让你少些痛苦……”赵璟如此说道。
生死如何,已无所谓。
那一刻,李赟心如死灰,他恨恨地望着赵璟,只觉得心中那一丝希冀,随着赵璟起刀的一瞬,亦死了。
横来一剑,疼痛只一瞬。
李赟几乎还没完全感觉到断头的滋味,他已人头落地。
李赟甚至不知这是因为赵璟当真守了他“不会教李赟多痛苦”的诺言,还是自己的心痛盖过了断头之痛。
惆怅,又过一世。
皇城宫墙,权利地位,阴谋诡计,虚情假意,当真可恶。
若有来世,但愿再非皇室人。
*
“……欢……!……重欢!”
是谁的声音?正急切地声声呼唤。
“……你们……治……!?……欢儿……不醒……!?”
又是谁?沙哑的声音正愤怒大斥。
声音嘈杂得很,竟硬将李赟的魂魄扯出水面。
李赟的意识尚混沌着,却因忽而自他脖颈处传来的一阵剧痛,痛得他登时自床上惊坐起。
醒来时,李赟只觉得浑身湿漉漉的,仿若刚从水中被人捞起。
这种感觉很熟悉,前一世李赟重生时,他记得也是这般……
突闯入李赟视界的一物一件,小到字画,大到家私,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这是自然的,因为这是李赟生活了足有二十三年的寝宫。
——怎么会……?难道……我又重生第三世?
“!四皇子醒了!四皇子醒了!”
——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而是四皇子?
李赟暗自生疑,却见不远处围在一起的众人的注意此刻尽投向了自己身上。
那群人里,跪着一群太医。
站在这群太监跟前的是李赟的父皇李济,他正在发怒训斥。
而站在不远处的还有一人。
那人昂藏七尺躯,生了一身古铜色肌肤,站姿笔直如松。
生得浓眉大眼的这个男人神情不苟言笑,他相貌平平,不算出色,可偏偏眉眼间自带一股的凛然英气显得他格外出众。
男人那张素来除了正经再没其他表情的脸上,如今却写满了担心和愧疚。
一看到这男人,李赟便恨得牙痒痒,只觉得除了生啖其肉,否则便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这就是李赟单慕了两世,信了两世,又被其背叛了两世的人——赵璟。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李赟觉得赵璟似乎比他记忆中的样子年轻了几岁。
李赟又回想到适才小太监对他的称呼——他第二世重生时是回到了登基前夕,那时他二十三岁。
难道第三世重生,他又年轻了几岁?
李赟正暗自想事呢,他的父王李济已欣喜奔至他床前:“欢儿!你终于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儿臣无事,多谢父王关心。
李赟本该这样回答,可将开口的一瞬,他却不由得犹豫了。
这样真的好吗?再继续做那受宠的皇子,受封太子,登基为王,然后呢?
李赟回想起前两世的种种——阴谋诡算丶因利忘义丶百约百叛。
那种日日生活在怀疑之中丶不知何人觊觎他性命而不得不时时刻刻胆战心惊的生活令李赟霎时只觉恶寒遍布他全身。
李赟只道难道这次又要重蹈前两世的覆辙,历经背叛后绝望而死?
待得死后呢?
再一次复活?再历经一遍这样非人的生活?
仿若置身于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令李赟几乎发狂。
不!他不要继续这个噩梦了!
既然天不让他远离皇室,那么他就靠自己……!
只一瞬间,李赟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法子。他望着眼前满脸写满担心的父皇,心中有些愧疚,可是较之愧疚,却是前两世留下的阴影更令李赟恐惧。
于是李赟终于下定了决心。
“嘻丶嘻嘻嘻……”李赟故意笑得诡怪,他歪着脑袋,将一只手指塞在嘴里,口水顺着他的手指挂下银丝。
简直就是一副痴傻了的呆子模样。
“这丶这位大叔……你是谁?”李赟就连声音也特地含糊了许多。
如何?
李赟不转动眼珠,而转着头,假装环视房间,实则观察众人表情。
果不其然,不论是前一刻刚为不必被杀头而如释负重松了一口气的太监太医,还是真的为李赟的苏醒而感到高兴的李济,亦或是不知其真情假意的赵璟,屋里人全不约而同地瞬间惊呆了。
惊愕后,死灰般的颜色降临在屋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其中李济的神色变得尤为难看。
“欢儿!?”李济难以置信道,“欢儿你叫朕什么!?”他太激动了,情急之下不由得一把扣住了李赟的双肩。
虽说李济年届六十,可这一刻他的气力巨大,哪里像个龙肿老人所有?
李赟被抓得双肩生痛,眉毛因疼痛险些似麻花般扭在一起。
但这举动便不像个傻子了。
李赟干脆将计就计,登时就学孩子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哇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可怕!大叔好可怕!!!救命啊!大叔要杀我!呜呜呜……!”
李赟一边失声大叫,一边蜷缩着身体试图退开。
李赟的演技应当极为逼真,因为下一刻,李济被他惊得猛然松手。
李济愕然望着李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后,下一刻,屋内便响起了李济的龙喝:“你们这群没用的!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看看欢儿!快!!!”
那群太医们几乎连滚带爬地聚集在了李赟的床头。
望闻问切几轮下来,各有各的说法,不是说李赟受惊未定,便是说李赟头受到了撞击以致暂时的记忆错乱……
众多说法之中,独独没有一种说法是李赟傻了。
众人哪里敢说?即便如此事实摆在眼前,李济不仍是不愿相信?
于是在李济的怒骂之下,一群太医只能硬着头皮各自去抓药。
而李济则陪在李赟的床畔,望着李赟的眼中满是痛惜丶可怜。
屋里的太监们一个个的都战战兢兢的,似都唯恐被李济治一个照顾不周之罪。
分明满室的人不是惊就是慌,却独独有一人例外。
由始至终,只赵璟一人,远远旁观。
赵璟脸上虽有几分讶异,更多的却仍是素日里那副该死的冷静样。他就那么站着,不上前,也不离开,让人根本想不明白他特地来此为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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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已捉虫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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