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朝天子（二）
下朝后，早就知李氏兄弟们有嫌隙的众臣们更在这一次的朝堂上窥清形势。
那几个大胆随着赵璟一齐为李贲求情的老臣已算尽了道义，下朝后只经过李贲身边，各自小声地请李贲保重身体，然后也不敢与李贲多待地便离去了。
前一刻还乌压压一片人群的朝堂，如今人潮尽退，李贲一个人仍低垂着头，跪在殿前。他一脸阴沉，像是恼怒，像是悔恨，种种心绪纠缠在一起，令人辨不明白。
站在一旁的赵璟轻叹道：“五王爷，我送你们出京吧。”
适才在朝堂上，除了惩罚李贲之外，李赏还将其馀几个兄弟都封了王爷，唯一没被封王的，就只有那因疯癫而留守景安宫的李赟。
而被封王的四个——其馀三个王爷的封号再正常不过，当中又以大皇子李贺地位最高。
可李贲虽也循例被封王，那封号却是极具侮辱的——赎孝王。
顾名思义，是指李贲不孝，需得为此赎罪。
李贲得到这等封号，自然气愤，却又不得不为了他的四哥丶和不惜开罪的皇帝的傅雪宸而低头谢恩。
官服官帽被收，身上只剩一身棉袍棉裤的傅雪宸缓缓走到了李贲的身边。大约是看不过李贲的窝囊样，傅雪宸在旁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贬去边关守城，如此沮丧像什么样子。”
李贲仍是垂着头，良久，忽而低笑出声：“还能是什么样子？没用的样子呗。”他舒过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再起身时，脸上又挂满了像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的笑。
李贲看似扫尽了心中的阴郁，可他眼神中不散的一点阴霾却没有逃过傅雪宸的眼睛，傅雪宸那向来冷冰冰的脸上也不免多了些担心。他正要开口——
“不过雪宸你也太冲动了。”李贲扯着轻松的语调责怪道，“摆着好好的京城不待，非辞了官跟我去边关吃苦。适才还这么大胆竟当众顶撞皇上，害我好担心皇上一怒之下治你一个大不敬。”
“……放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傅雪宸收起脸上的担心，“我的官职本就是先皇看在你的份上赐的，本就可有可无，我也不在乎。更何况我奉先帝之命要照顾好你，自然是你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
赵璟听着，他有些动容之馀，更若有所思起来。
李贲在一旁只是一脸服了似地耸了耸肩：“张口闭口都是父皇，你可真是喜欢父皇。”
傅雪宸：“……”
“赵将军，适才谢谢你代为求情。”李贲说道，“我四哥现在怎么样了？”
赵璟回神，脸色不大好看地摇了摇头：“还是与之前一样，没什么好转。”
“其它几位皇兄可有欺负他？”
赵璟回想到几日前凉亭里的棋子事件，又及先皇去后这几日里李氏几个兄弟待李赟的态度……
可是再看李贲一脸担心，赵璟心道李贲今日就要远赴边关受苦，若是重欢神智正常，大约也不会想李贲负着心事离开。
于是赵璟摇头：“目前没有，至于以后……”赵璟看了傅雪宸一样。
傅雪宸莫名其妙地轻挑了挑眉头。
赵璟又别开了视线：“……以后我会保护他，所以不会有事的。”
“嗯，若是你，我也能放心了。”李贲说道，“出发前我去看一眼四哥吧，赵将军一起么？”
赵璟颔首，于是三人一齐往供王爷们居住的东宫而去。
李贲本想赶傅雪宸回去穿件外袍，偏偏傅雪宸不听，于是李贲便只好答允。他除了自己的披风，以命令的形势逼着傅雪宸穿上。
人到东宫门口，李贲正要进去，谁知两个侍卫突然将他拦下。
“你们干什么！？”李贲一惊，旋即不满地斥道，“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了么！？”
“皇上有令，五王爷如今为戴罪之身，罪臣不得入内宫。请五王爷见谅！”
李贲哼笑道：“我不过是想回去收拾行李，顺便探望一下我的四哥。难道皇上怕我积愤在心，进去对他不利不成？”
这不怕死的顶撞令两个侍卫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赵璟在旁，只唯恐他们起了争执，到时反倒给李赏一个治罪的机会。他连忙向傅雪宸示意，傅雪宸领会般地上前，连忙将李贲拉开。
赵璟说道：“五王爷奉命前往边关是真，可是皇上未曾下令不许五王爷收拾自己的行囊。难道你们要他就这样空着手，什么东西都不带地去？”
“回赵将军的话，五王爷的行囊一早已有公公代为收拾。”说着，一个侍卫俯身，从一旁地上提起一个怎么看怎么单薄的包袱。
赵璟：“……”
傅雪宸连忙接过那轻得可怜的包袱，他就地打开一看，只见包袱里竟只两身粗布单衣，除此之外竟什么都没有。
傅雪宸那张白皙的脸上因愤怒而染上绯色：“你说这就是皇上给五王爷准备的行李！？且不说这衣服破旧，边关本就苦寒，如今寒冬将至，这衣服如此单薄，如何御寒！？京城至边关，山高路远，却连盘缠都没有，这是要让五王爷客死在半路么！？”
“我却不知道皇宫禁地，原来也能让平民百姓自由进出。”悠悠然的声音突然响起，三王爷李赀缓缓走近，到得两个侍卫身边，他突然眼色一利地叱道，“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还不将这大胆贱民拿下！？”
“是！”两个侍卫连忙上前，作势要拿下傅雪宸。
傅雪宸一脸无惧地瞪着李赀，李贲见状连忙将傅雪宸拉到自己的身后。
而赵璟则更是眼疾手快，还不待侍卫们近李贲的身，他便已上前三两下地制住了侍卫。
赵璟左右两手各自扣住那两名侍卫，他冷冷地看向李赀：“三王爷，傅雪宸自幼便是先皇钦定给五王爷的伴读。如今傅雪宸只是向皇上辞官，却未向先皇请辞，所以他仍是五王爷的伴读，便不是寻常的平民百姓。”
李赀：“……”
“如今五王爷欲回宫收拾行李，傅雪宸作为五王爷的陪读侍从，理当随他一道进宫，不知何罪之有？自然，三王爷身份尊贵，若你执意要捉拿傅雪宸，微臣拦不住——”赵璟顿了顿，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可是如此也即三王爷违抗先皇的遗命！”
李赀哪里想到能扯到违抗遗命上面去，他愕然不语。
而即，赵璟冷冷地继续道：“适才朝堂之上，皇上曾说巽国最重孝道，而今先皇守孝期未过，三王爷便要忤逆先皇这般不孝？难道三王爷也想去守边关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赵璟如带不可违逆之气的目光落在李赀身上。
当年巽国与蛮夷交战，蛮夷战败之后，视虎为神灵的这个部落曾将赵璟夸作猛虎将军。这一封号既是夸赞赵璟在沙场上威武雄健丶骁勇强悍，又是以表他们对赵璟的敬畏。
李赀从未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在那群蛮夷人眼中的赵璟是何等可怖的存在。可直到这一刻与赵璟目光交会，李赀方才知晓——那当真就如猎物被山中猛虎盯上一般，仿若死期在即。
李赀不由得细细地打了个寒颤，他匆忙别开目光，不敢再多与之对视一眼。
“你们两个退下！”李赀颤着声音叱道。
赵璟方才松手，两个侍卫各自退到一边。
那李赀大约是真怕了赵璟，并不愿再多留，便连忙转身走了。
赵璟望着李赀的背影远去，然后这才收回他凌立的目光。他回头，与身后两人示意，作势便要进宫，谁知两个侍卫又将之拦下。
“五王爷不得入内。”
“皇上曾交代，五王爷乃是为戴罪立功而前往边关之身，一路上不该骄奢，体味疾苦亦是对五王爷的惩戒。”
“好！皇上不肯让我多带行李也就罢了。可我要见四哥，为何不让我见！？”
“皇上说四王爷病中体弱，不宜见客劳心；又恐五王爷见了四王爷后，不能安心前往边关守城，来日反而罪加一等——也许来日五王爷戴罪立功归来之日，四王爷亦能大病痊愈，你们兄弟重逢方更欢喜。”
话虽说得好听，可言下之意就是要让李赟丶李贲两兄弟至死见不上一面。
李贲的脸色很难看，他望着两个侍卫，似有硬闯的意思。
见状，傅雪宸忙拉住了李赟的衣服。
一旁的赵璟也看出了些迹象，他连忙对李贲说道：“五王爷，如今这般形势，你不要硬碰硬了，赶紧准备啓程吧。”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你若冲动，便正中皇上与其它几位王爷的下怀。你不考虑自己，也该考虑一下傅雪宸会不会被你所累。”
李贲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满脸担心的傅雪宸。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终于平息了些。
“等会儿五王爷随我去一趟我家吧，我让人准备些行李……”
赵璟正说着的时候，一个侍卫轻声唤道：“赵将军。”
赵璟收住话音，他旋身看向那侍卫。
“我劝将军还是尽快去找四王爷吧。”侍卫小声道。
赵璟连忙问道：“重欢怎么了？”
“皇上一回宫，便安排了人为四皇子迁居，听说似乎要将四皇子迁去永巷那块儿……”
永巷，是集结宫中各类受罚之人待的地方，就连冷宫也在那块儿。成日里尽是哀嚎痛哭丶鞭笞责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即便是神志正常的人在那里呆久了尚且会被逼成疯子，更何况是本就神智不清的？
赵璟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宫里，却又不知该如何安置李贲。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傅雪宸说道：“赵将军，路上的盘缠家私你不必担心，我府里的带上绰绰有馀。你还是尽管去四皇子身边吧，他更需要你。”
李贲也似放弃了入宫，他随即嘱咐道：“赵将军，那我的四哥就全拜托你了。”
赵璟点头：“放心，这次哪怕豁出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保重欢平安无事。你们一路上也多加小心。”
三人就此分别后，赵璟连忙冲向景安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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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大家都收着没在看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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