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谋献策(五)
偌大的皇宫后院,却满地横尸,一片惨状。
方隽向沈玚使了个眼色,沈玚便负责下令安排在场的一众侍卫去收拾地上的尸体,而方隽则去确认顾生平和李赟的生死——当然,他们是不会死的。
长安与顾生平虽被蒙在鼓里,可方隽丶李赟还有沈玚都不过是在做戏,做一场以性命相博,任人想破了脑袋都绝对想象不到的名为“金蝉脱壳”的一出戏。
方隽射出的那一箭是真射,但他却是瞅准了不死穴射出的。
所谓不死穴,即位于心丶肺之中,毫厘之差间的一处穴。被射中丶刺中此处者,虽会元气大伤,但只要控制好失血,便断不致送命。
在逼不得已时——譬如此刻,不死穴的存在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利用对象。
方隽走到李赟的身侧,他蹲下,探了探李赟的鼻息。
李赟的鼻息渐弱——这是自然的,方隽一箭穿透胸腔,即便是习武之人被射上这么一箭,也必落个重伤,更何况似李赟这般根本不懂武艺之人。
方隽望着那倒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李赟,虽是在算计之中,可他作为父亲竟亲手将儿子射成重伤,这个事实到底令他的心忍不住一阵揪痛。
心痛却不敢流露在脸上,方隽佯装成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他趁着众人不注意,便偷偷地将一粒藏在指缝间的龟息丹送入了李赟的嘴中。
那龟息丹入口即化,李赟那本就微弱的气息只顷刻之间便尽消了。如此看着,便与一具尸体无异。
强忍着心痛,方隽起身,转而向不远处的顾生平而去。
一切都在李赟的计算之中。
不论是长安的行刺失败,还是鸿煊帝的中计,甚至是如今这般局面。
此次冒险是赌,也是李赟胆子大。
从巽国赶往乾国的路上,李赟已从方隽嘴中要得长安丶顾生平的一切。大约打从听闻了长安的性格后,李赟便笃信长安不会乖乖帮他,而更可能倾向于行刺。
至于如今这个法子,大约是李赟在听到顾生平身高与他相仿之际便想出来的。
唯这招,能一时间既救出长安,又能将顾生平自暗卫这一泥沼中救出之馀,且加之后来的完善,这个法子甚至还能为巽国挣得些喘息的馀裕。
说是能一箭三雕,可风险还是极大,只一个不巧,便是两条人命。
即便如此,李赟还是将这重任托付给了方隽。
从这一方面来说,自己这个做爹的果然是被儿子信任着的吧?想到这里,方隽便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又是同适才一样,方隽佯装探顾生平的鼻息,顾生平到底是练家子出身,一身功夫不是白练的,分明受了这样的重伤,气息却未大乱。
方隽不由得暗道还好沈玚心眼多,若那箭头上未擦上沈玚给的玄阴水,只怕顾生平还不会那样轻易倒地——届时顾生平负伤拼命,那才真是要危及性命。
回想着适才顾生平那憎恨的目光,方隽半是无奈地在心中道歉,他偷偷送了颗龟息丹进顾生平的嘴里。
待确定顾生平的气息也无了,方隽这才走出月洞门,向着那藏在月洞门后花园一角的阴影恭敬道:“皇上,逆贼已被就地处决,死伤侍卫计十八命。恕臣无能,那逆贼混乱之中竟将皇上的贵客——不慧王当做皇上。臣本想救出不慧王,却奈何箭术不精,混乱之中不慎令不慧王中矢,如今不慧王……随那逆贼一道殁了。”
鸿煊帝缓缓自一角走出,遥遥望着院中那一地尸首。忽地,他阴阴地笑出了声,期初还是轻笑,可到后来轻笑再不能满足他,鸿煊帝终于放肆地仰天大笑,笑得那堪称一个痛快。
“好!好!”连呼了两声,鸿煊帝方自从他的欢愉中走出,“哎,朕与李贤弟一见如故,李贤弟如此聪颖,朕是当真喜欢他,可惜啊!可惜啊!”
鸿煊帝虽强装悲痛,却仍是掩不住嘴角的狂喜。
方隽故作自责地道,他深深垂首:“是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惩罚!”
“不关方爱卿的事,爱卿不必太过自责,一切罪魁祸首,不过是这乱臣贼子心怀不轨,不慧王是不幸成了朕的替身。方爱卿尽力了,想必不慧王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方爱卿。”
一边说,鸿煊帝一边拍了拍方隽的肩膀,示意方隽起身。
“带朕去瞧瞧。”鸿煊帝说道。
方隽应了声,他带着鸿煊帝穿过月洞门,那鸿煊帝一见李赟的尸体,竟夸张地扑倒在李赟身上,仿若哭丧般地哀嚎了起来。
方隽曾见过鸿煊帝的母妃离世,即便是在他母妃的棺前,鸿煊帝尚不曾这般哭嚎。
方隽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他强忍着满心的笑意,只觉得憋得慌,却听远远传来一阵轻得几不可闻的窃笑。他斜眼瞥去,只见沈玚在一旁偷笑。
方隽:“……”
装模作样哭嚎了一阵,鸿煊帝这才起身,假装抹了抹眼泪——虽说他根本就没有落泪。
“带路的两个太监呢!?”鸿煊帝喝道。
那带路的两个太监本就被那阵骚乱吓得魂都没了,如今听到鸿煊帝这么一喝,那两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鸿煊帝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鸿煊帝的跟前。
“回丶回丶回皇上……奴丶奴才……”
“奴才只是……只是照丶照……”
两个太监磕磕绊绊地说道,却连话都还没说清,下一刻便被鸿煊帝连着两脚纷纷踹倒在地。
“两个该死的阉贼!都是你们二人照顾不周!朕明明叫你们带着李贤弟逛御花园,你们却将李贤弟带到这等险地!来人啊!”
“在!”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各自上前。
“将这两个狗奴才杀了!若不杀,难慰贤弟的冤魂!更难平朕的怒气!”
两个太监大惊,他们连忙自地上跪起,才跪爬着要去抱着鸿煊帝的腿求情,却才刚爬出两步,他们身后两个侍卫便纷纷拔出腰间擦得铮亮的钢刀!
只见钢刀挥舞一瞬,下一刻两个太监连痛都叫不出一声,便人头与身子皆分离了。
鲜血四溅的一霎,方隽的身形自鸿煊帝身后一动,瞬间挡在鸿煊帝的身前,为那鸿煊帝挡去那溅出的鲜血。
“皇上。”方隽拨了拨挂在身上的血,他用着只两人可闻的声音道,“臣知皇上心中对这两名反贼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之粉身碎骨。但臣有一想,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听。”
“爱卿此次立了大功,既又有妙计,但说无妨。”
鸿煊帝所谓的大功为何,方隽心中清明得很,他在心中恨得牙痒痒,却无奈仍要继续做戏。
“皇上,本次随不慧王同来的还有那名叫赵璟的人。臣曾听过赵将军的功绩,听说他的武艺不容小觑……自然,皇上身边高手如云,若皇上欲铲除此人,我等自会力求皇上满意,只是若当真这么做了,怕是此番苦心便白费了……况且,臣见皇上,似对这位赵将军格外中意,大约不忍这么做……”
鸿煊帝闻言,他阴阴笑出了声,眼中含着一腔欲火:“方爱卿可是为朕想到了收服赵将军的法子了?”
“是。”李赟顿了顿,他继续道,“除却皇上的圣心眷顾,臣以为由乾国宣布不慧王遇刺虽亦可行,可到底不及巽国之人——且是这名声名远播的威武将军之口说出的有信服力。皇上攻占巽国,是借的不慧王的名头,而今不慧王在乾国宫中不幸身故,只怕惹人非议,一个弄巧成拙,只怕会为图谋不轨的义军丶以及巽国剩馀的军队提供集结在为不慧王报仇的旗帜之下的机会,反不利皇上的宏图大计。”
鸿煊帝沉默着想了想,片刻后称赞般地颔首:“方爱卿此言有理。那依方爱卿之见,接下来当如何?”
“既是如此,这赵璟非但不能死亦或就此留在宫中,还要带着皇上的圣意出宫,从而让民间百姓丶其他诸国一睹皇上的仁慈才是上策。”
“赵璟不能留在宫中?”鸿煊帝不满地眯了眯眼睛。
“只是暂时而已。依臣之见,不慧王的尸体由皇上出面来办场风光大葬,如此,皇上既为这场戏画了句话,可封住外头悠悠之口;又在面上尽了与不慧王的‘兄弟之情’,已算尽了情谊。至于送葬队伍便交由赵璟,任他领去哪里埋葬都毋庸皇上费神了。至于顾生平与他徒弟的尸体……那巽国虽将临灭国,可到底还未灭国,还未完全成为皇上的东西。如今不慧王的性命因此二人而亡,乾国无论如何都该给巽国一个交代,那将这二人的尸体交给赵璟,则是上上之策。臣见那赵璟为人耿直,想必只要循此前我等想好的说辞,那赵璟也不会多疑。”
鸿煊帝仍是不答话,因为他还没听出他想要的回答。
“届时赵璟将这二人剥皮拆骨,还是曝晒荒野,这……都与皇上无干了。再者,赵璟失去主子,皇上也可借此卖他一个人情,借机劝诱,收买人心,此后皇上若再想收了赵璟,便易如反掌。这一计于皇上而言,岂非一石二鸟?”
这是李赟因形势变化而不情愿地想出来的话术,却不知道鸿煊帝是否受用。
方隽一边说,他一边小心窥视着鸿煊帝的反应——这第一计若是不成,倒也无妨,还有第二计,只是稍显繁琐一些。
却根本没有第二计出场的机会,下一刻,只听鸿煊帝哈哈大笑:“好你个方隽!不想你竟能出此好主意!就照你说的去办罢!”
正如李赟所说的那般,鸿煊帝野心大,好面子,这样的人当真再好糊弄不过了。方隽暗自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