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料事如神
宴会尚在进行，赵璟坐在那热闹的宴厅里，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吃菜——说是吃，却又吃得心不在焉的。
好在周围乾国的官员忌于一脸肃然的他，并不敢贸然上前搭话。
也不知道重欢那里究竟怎么样了，方大人的箭射得准不准……
乐奏至激昂处，鼓声阵阵。
可赵璟却有一瞬的错觉，觉得自己的心鼓更噪。
若非担心坏事，他真恨不得现在就离席，去找李赟，看看情况。
锦裤已被赵璟的手攥得皱巴巴的，难耐的时间缓如龟爬，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离席了有一阵子的鸿煊帝一脸沉色地出现在宴厅。那双状似悲哀却虚假得可笑的眸子阴沉地环视过一圈欢声笑语的众人后，他蹙紧了眉头：“一群醉生梦死的东西！朕的贤弟死了，你们还在这儿饮酒作乐！”
饶是预料中的事，可赵璟握着筷子的手还是有一瞬脱力——是真死？还是假死？
专事歌舞的宫人收起了歌舞，欢声笑语的众人亦不敢言丶不敢笑，寂静的宴厅里，那筷子落在地上时的声音竟显得格外突出。
赵璟愣怔着，直到鸿煊帝的身影闯入他茫然的视界中。
“赵将军，朕……朕对不住你啊。”
赵璟看得出，鸿煊帝悲伤中的虚伪。
“乾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只陛下一人回来，适才陛下说的‘贤弟死了’，到底……”甚至不需要假装，在如今不知道计划成功与否的现在，赵璟是发自心底地担心着李赟。
——若是重欢又死了……
不吉利的猜想浮过赵璟的心头，惊得赵璟的心一阵抽痛。
“都怪朕，是朕连累了贤弟啊！”鸿煊帝捶胸顿足地哀呼着，“昨日宫里来了个刺客，朕心道贤弟和赵将军来乾国之初就听到杀生之事未免教你们不安，便让人将这刺客先行关押在了宫中地牢。可谁想今日他的同夥竟胆大包天地入宫劫狱——昨日捉拿那刺客时，大约宫里的侍卫下手重了些，竟是在牢里死了——他那同夥一见他死了，竟想拿朕的命去赔他。”
赵璟：“……”
“他就这么守着，伺机要取朕的性命。正巧朕与贤弟出现在御花园，这大胆逆贼便杀了出来——危急关头，贤弟为了救朕，竟将朕推开，以身为朕挡下了那一箭……随后宫里侍卫再赶来，那逆贼随被当场射杀，可是贤弟他……他……”鸿煊帝一副哀伤至极再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赵璟已再坐不住：“重……不慧王的尸体如今在何处？”
“朕已着人布了灵堂——就暂且置在你们暂住的寝宫里，赵将军随朕来罢！”说着，鸿煊帝便伸手要来揽赵璟。
可他揽了个空。
鸿煊帝话音落下的下一刻，赵璟已经冲出了宴厅。
赵璟飞奔于乾宫中，上一次这样没命的跑时，是什么时候？仿若闪回，一瞬，赵璟的脑海里只见一地血色，和一颗惨遭摧残的人头……
恐惧令赵璟跑得更快，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几乎快跳到了嗓子眼。
当赵璟到达寝宫时，他已上气不接下气。
寝宫正殿被布置得像个灵堂，殿内无人，正中不知哪儿来的一具棺材，棺材是上好柳木制成的。
心跳躁得慌，赵璟几乎不敢呼吸地近到柳木棺材边，他满怀怯意地望向棺材里，入眼的是李赟那张漂亮，却惨白得仿若没有一点生气的脸。
李赟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棺材不大不小的，仿若是为李赟量身定制的。他的胸膛上还染有血迹，箭矢仍插在他的胸前，胸膛没有一点起伏。
赵璟颤抖着手，去摸了摸那几个时辰前还温暖的人的身体——是因为自己的手因害怕而太冻了吗？为什么重欢的身体，一点热意都没有？
假死会假成这样吗？
赵璟浑身脱了力，只是一想到兴许这是因为计划当真失败了，李赟真的死了的时候，赵璟便有一种想拔剑自刎的冲动。
——不可再三。
却在这个时候，怌云城外那老先生不明其意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在赵璟脑海中响起。
赵璟怔了怔。
下一刻，他感觉到肩头被谁轻轻地拍了拍。
赵璟回神，看向那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沈玚。
沈玚心疼地望了眼棺材中的李赟，然后压低了声音对赵璟道：“四哥还没死，赵大哥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沈玚大约是从赵璟的脸上看出了什么。
赵璟中的苍白这才散开了些许：“可是重欢的伤……”
“四哥伤口上的伤虽是重伤，但是龟息丹可在短时间内使人经脉停流，所以出血不会太多。待得你们离宫后，你尽快给他医治就行。不过等会儿那狗皇帝来了，赵大哥你可千万记得要把戏演足啊。”
赵璟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事，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沈玚仿佛避嫌似地突然又与赵璟拉开了距离，赵璟转而看着棺材中的李赟——哪怕知道李赟没死，可是“重伤”两个字也令赵璟无法释然。
鸿煊帝带着他的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正殿，方隽站在他身侧，随后的太监们擡着两个担架，两个担架上各躺了一个人，人上盖了一块白布。
“赵将军，那担架上的两人便是此次害死贤弟的罪魁祸首。朕本意要将此二人碎尸万段，可左思右想，贤弟乃是代表巽国而来。此二人害死了巽国未来的国君，朕即便再恼再恨，想来也不及巽国臣民之恨，所以这两人还是交给巽国更为合适。”
赵璟不吭声地走到两个担架前，旁边的小太监在鸿煊帝的示意下掀开白布。
赵璟望了两眼那二人。
鸿煊帝缓缓地走到赵璟身边，他恨恨地瞪了瞪顾生平与长安的“尸体”，旋即迟疑地道：“赵将军，本次贤弟与将军前来，为的乃是两国友好共处一事。可如今却不想闯出这两个恶贼，外头的人怕是会以为今日种种皆是朕的安排……”
听到这儿，赵璟终于动了动嘴唇：“陛下无需担忧，我与不慧王在宫中数日，陛下一直待我们如上宾，且陛下日日筹备欲将巽国土地完璧归赵，此间种种，我皆看在眼里，想必不会有假。”
“赵将军若不会误会，那自是最好。”鸿煊帝嘿嘿地笑着，作势想去抓住赵璟的手。
可见状，赵璟忽而跪倒在鸿煊帝的跟前：“陛下，我有一个请求。请许我明日带王爷的尸首回巽国。”
鸿煊帝又没吃上豆腐，这一听赵璟急着要走，他不由得皱眉：“这么快？”
“如今王爷在乾国身故，这消息若是传开，只怕五国内皆会有人猜忌陛下。所以我以为，当由我趁事情未张扬开前带王爷以及这两名罪人的尸体回巽国，而后以巽国的名义将事情经纬公告天下，如此方不致误会发生。”顿了顿，赵璟继续说道，“我与王爷在乾国已逗留了太久，巽国内想必也是人心惶惶，加之如今王爷发生意外，我必须尽早回国协助其它王爷平定民心丶另讨继位之事不可。还请乾王允诺。”
鸿煊帝不吭声地望着赵璟，多少有些失望的意思——他原本还盘算着李赟死后，他借机多留赵璟几日，然后趁着这几日的功夫，去民间寻寻有没有什么上好的m药能迷了赵璟呢。
鸿煊帝旋即给方隽使了个眼色，是要他赶紧想办法的意思。
方隽会意地上前道：“赵将军，你要带不慧王的尸体回国，自是合情合理，皇上岂会不答应呢？”
鸿煊帝一听，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等着方隽。
方隽却以眼神示意：一切包在他身上。
鸿煊帝这才堪堪忍住将爆发的怒火。
“只不过皇上爱才，见赵将军这等人才，实在不愿放手。”
“可我是巽国的将军，我身受皇恩，怕是……”
“哎，赵将军莫急，且听我说完了。”方隽打断，然后道，“皇上也知赵将军是忠肝义胆的好臣子，亦知道若是招揽，想必赵将军定是不肯的。所以折中地，皇上便想了个法子。”
“不知是何法子？”
“此次乾国虽是为了不慧王方才出兵攻打巽国，可即便皇上有意归还巽国国土，只怕巽国国内仍有不少人不信乾国的真心罢？若如此猜忌，只怕日后五国定会多生纷争。”
“是。”
“为避免这等事，皇上便想，不妨来日两国各自交换一名本国重臣丶或是皇亲作为监国使者，日后好维系两国太平友好。”
这番说辞赵璟听过的，是李赟教方隽的，为的就是能保赵璟他全身而退。
鸿煊帝也听明白了方隽的意思，他仿若深谙变脸术一般，霎时间又是眉开眼笑的：“是是是，赵将军名震五国，若是由赵将军来出任本国的监国使者，想必巽国的臣民亦能放心不少。”
“是啊，赵将军，早前皇上与不慧王提起时，不慧王亦一口答应了。”方隽从旁说道。
赵璟故意装作犹豫，片刻后方似下定决心：“既是王爷也曾这样说过，我自当遵从。只是我如今算是王爷的家臣，按惯例，主子死后，我须为他守丧百日方能易主……”
乾国数月内借着强大的国力势如破竹连破巽国数十座城池，表面上看来乾国很强大，可实际是这几个月时间内，乾国的国力也被耗费了不少——即便乾国趁虚而入，可巽国到底也是个大国，即便一时势弱也不会被乾国轻易得逞——两兵交锋，乾国只是看上去强大了而已。
按李赟的见解，而今巽国剩下的几座城池皆是易守难攻，乾国已没了早前的元气，这就是为何他们突然偃旗息鼓的真正原因。
重整粮草丶兵队，最快也要一两个月，赵璟提出百日其实并不算长。若是赵璟表现得不教鸿煊帝不起疑，他色迷心窍，恐怕不会不答应——不，或者该说如今占了大半壁巽国江山的鸿煊帝正是得意的时候，那怎么看都无起死回生之力的巽国只怕在他眼中就是团搓圆是圆的面团子，根本不足以为患。
听到赵璟这等提议，那鸿煊帝定会认为：不过百日，若是赵璟丶巽国乖乖归顺则是最好；若不然，届时兵强马壮的乾国军队便能轻易破城，二者皆如被困与五指山上的猴子，怎么都逃不出去。
所以按李赟的断定，鸿煊帝一定——
“百日么……”鸿煊帝顿了顿，旋即哈哈大笑，“说长不长，好，那就依赵将军所请！”
一切，皆不出李赟的所料。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就要揭秘前世赵璟两次背叛的真相咯~各种剧情估计大家也要看腻了吧哈哈